二房的老父亲去世,是家族第二代八房,第三代开始陆续诞生的第一次齐聚。
大房的老大,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唯一的出人头地的人,在国家电力系统做设计师。那个时候还是他们两口子的恩爱期。
回到老家,他们会手牵手的走那些山路,土路。他的老婆会娇滴滴的撒娇,他会好言好语的哄。两个女儿都是半大姑娘了。一家人齐整整的,把乡下的人看得眼红。
晚上睡觉都要一个枕头睡觉。这是后来大房的二儿媳妇传出来的。以前农村没有双人枕头,他们就用一个单人枕头睡觉。
三房的老大老三,心眼比较活泛。跟着大房大哥走出大山。在他工作的城市,打工的打工,经商的经商,彼此有照应,生活也今非昔比。
他们是第一波不靠读书,而从山村里走出去的人。他们有脑子,也有照应,才能勇敢的走出去。
二房的三个,都是老实的人。不愿意去找人帮忙,也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的土地。只有在家本本分分当农民。
所以当时从发展来看,二房是最弱的。
但二房是最枝繁叶茂的。大儿子家二儿一女,成人后夭亡了二儿子。老二老三都是超生游击队的,一儿一女。大女儿家四个儿子,早年夭折了一个,还有一个女儿。二女儿家二儿一女。
大房两儿子。大儿子生两个女儿,小儿子生一儿一女。
三房三儿一女。大儿子生两女儿,二儿子一个儿子,三儿子一儿一女。女儿生一儿。
从上面可以看出两点,就是农村里的计划生育没有城市里的那么严,因为没有公职可以威胁,农村里有农村的江湖。七八十年代家里有两个孩子的,还是很多。这些后来长大了,是进城务工主力。他们也推进了城市化进城和发展。
如今的老龄化严重,鼓励生三胎。如果不是那时沟沟壑壑里的农民躲躲藏藏的生下的孩子,如今的社会,会不会负担更重。
前几天看了美国的禁酒令。明白有些事不是只有两个极端,当时有当时的情况,但事情是在不断发展和调整的过程。
家族源头的老祖母去世了很久,这是多年后人员繁衍后的第一次集体近距离的面对死亡。无独有偶的,二十一年后,第二代的八个儿三个女儿中,死亡也是从二房二儿子这里打开突破口然后第四代的晚辈第一次齐聚。
二房老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霜露很大的清晨,天还没露白。
当时老父亲三个儿子里,老大很早成亲后,单过,往来很少。老三成家也早,只有老二想法多,出去修铁路,入了党,回来了又恋上一个地富子女,走在风口浪尖,错过了工作机会,二十五岁大龄剩男才开始谈对象,几年后结婚。老父亲就一直跟着老二生活。
老父亲是贫农,一辈子养大五个孩子已经能量耗尽。没有什么家产可以为自己傍身的。
跟着二儿子养老,二媳妇偶有微词,但心很善良,吃穿从不亏欠。帮着照看孩子和家。可这样,小儿媳又觉得偏心,觉得没有帮忙给她照看孩子。大儿子家娃娃大,也不怎么上学,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一点赡养责任都不担,跟陌生人一样。
农民养老,在农村真的是一个问题。年轻时为了后代,把身体掏空,老了自己没有养老机制,被几个后代推诿嫌弃的有很多。想着都心酸。
还好,嘴巴上抱怨,行动上没有二心。该吃该用的,都是孝顺的。但人老了,就得图个心安。先得顺然后才是孝。农村生存艰辛,大多数农人为了活着,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几个人做到顺,能有吃有喝的,已经幸福了。
人的病在夜里都会更重些。是不是黑夜有一种潜在的威胁,让人沉溺,让能量消亡。老父亲落气后一会儿,才听到鸡叫,天空开始露白。
老二老三守了一夜,看着老父亲被黑夜带走,来不及悲伤,就开始处理后事。把身体还是温热的老父亲移到堂屋的门板上,为他最后擦拭身子,然后一层一层的穿老衣,戴帽子,穿鞋子。
老父亲是裁缝。这老衣是他自己一尺一寸裁剪,一针一线缝制的。
是黑夜带走了他,他的老衣也是全黑色。他从此就与黑夜融为一体,浮不出来了。
老二家的一儿一女,不到十岁,还不知道死亡为何物,被爸妈派出去放信。就是去敲开家族里其它家的房门,报告爷爷死亡的信息。
没有悲壮。只是感觉刚刚亮的天,太阳还没有跳脱出来,空气清新而凛冽。路上的杂草叶片上,露水正在凝聚,人一走过,它们全部抖落在裤子和鞋上。
似乎死亡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人们害怕冷场。房子里因死亡带来的静寂被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掩盖。
穿好老衣的老父亲,被放进了棺材里,棺材不能落地,放在两个条凳上。头在里,脚在外。脚这一头,开始点香蜡钱纸,让人祭拜。
哭声开始持续不断的响起。
每个人都想起了这一世与这位老人的相遇和缘分。这突然的一别,山高水长,从此再也不见。心中肿胀,感叹逝者也好,想着自己的命运结局也好,眼泪止不住决堤。
坐堂锣鼓要安排了。
这个由孝子自己安排。
有锣鼓,有唢喇,有钹……乡村乐器最主要的一个点就是要响声大,闹热。要让几座山的人都听得见,人不到场也知哪一个人彻底离开了人世间。
活着的时候,是卑微的,是悄无声息的。死亡了,还不让人痛痛快快的闹热一会儿吗?
死者为大。人生最后一次谢幕。
农村人的一生,所有仪式里,只有死亡最隆重。锣鼓喧天,几日几夜,有乐队,还有帮忙哭丧的,有的还请杂耍。活着的人都在借死亡搭一个场子,大家有理由齐聚一堂,吃喝耍。
在葬礼上,主家和客人都是大方的。
那头老人家一直心心念念,没有吃成的年猪,被葬礼上来祭奠他的人们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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