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是家乡那片黄土地里普通的农村男人和妇女,长这么大我从来都不觉得父母之间是有爱情的。我小的时候他们吵架,闹离婚,整日整日不得安宁。那样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去回忆。而如今我和哥哥都长大成人,远离家乡,二老也似乎没什么力气再闹来闹去,他们亲和如累世的故人,但我仍觉那并不是爱情。后来当我真正提起笔来,想要写写自己的父母亲,我才终于发现,最好的爱情不是和一个人多么情深意浓,多么浪漫,最好的爱情是即使我并不爱你,但还是与你过好了这一生。
我的爸妈算是上一辈人的传统婚姻里的夫妻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能也不太贴切。那时的婚姻观,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里八村小伙子大姑娘有合适的,大家一起合计合计,事儿就办成了。爱情,可能还没有在那片黄土中生发出来。尽管那里有炽烈的热土和火红的日头,统统都化为了喧天的锣鼓和盖头下滚烫的热泪。
鞭炮和锣鼓,我们家自然是没有的。当年爸爸牵着一匹老驴,披了两匹红被面儿就把妈妈接回了家。爷爷是木匠,老院就是当年爷爷一个人一泥一瓦给爸妈盖的新房。阳面的那一间后来给了我和哥哥住,里面还留有当年新婚的印记:那是罐头瓶子上揭下来的标签,贴在齐整的大白糊墙纸的显眼位置,就因为标签上面,有大红的喜字。
农家的婚姻,谈不上什么新婚蜜月,进了门儿,就开始了生活。而爸妈的婚姻,我再也没有其他的听说。我最担心的,是他们自己连那少男少女时的记忆,都不复拥有。那时光可能完全耐不住回忆的翻动,破碎淹没在日复一日的所谓生活之中。对啊,我也曾和妈妈聊起过她的从前,但令她笑着去回忆的总是电视和扑克,我不知她是否释怀,早已过去的苦涩,和平淡无奇的岁月。
接下来就是生下了哥哥,怀上了我。结婚生子这种事,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因为日子就是这样过的。简简单单,稀里糊涂,有了哥哥,有了我。
据说生我的前一天,妈妈还在地里干活,蹲不住,就跪着。我那时候没有记忆,没有知觉。但我估计不轻,而妈妈那时,是枯瘦的。第二天妈妈就在碎布铺盖的土炕上生下了我,爸爸接的生。他说他还倒提着我的腿,一巴掌拍活了下生时没有哭声的我。爸妈提起这事的时候总是笑着。我看着自己那包的很丑的肚脐眼,莫名其妙。但感觉这应该是真的。
在那段飘满了麦香和土香的时光里长大,可能是我此生最美好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却只留存了些许片段,散落在身后一条叫做成长的路上,偶尔被风剥落,吹起。
麦黄六月,那年家里有了第一辆架子车——是爸爸自己做的。给地主家做过长工的木匠爷爷,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但每当爸爸熟练地挥舞起木匣里的刨头锯子,我总相信此言不虚。
那个夏天,爸爸拉车辕,妈妈踩刹圈,哥哥掀车尾。我则和那匹老驴子同时行动。上坡出力时,驴子挂起辔头,拉绳绑住车辕,而我则成了开路的先锋,豁出吃奶的力气扯着驴子的缰绳,仿佛那一大车麦子是我自己一个人拉动的。我、驴子、爸爸、一大车麦子、妈妈和哥哥,在麦地通往麦场的大仓道上,一家人都拴在这一辆架子车上用力向前,或许前面就是新生活的希望!
下坡的时候比较轻松,我和哥哥拽着老驴的缰绳,和它一起踏着轻快的步调。千层底的布鞋和新修的驴蹄角,一同拍得那黄土地叮嘡作响。前面是一辆架子车轻快地沿着大仓道向下滑去。看不见前面掌辕的父亲,只见得母亲碎花的衣摆,只听得她向着密实的麦捆后的父亲呼喊。
身后,是飞扬的尘土,和南山快要敛起的夕阳。
图片来源于网络文|本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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