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砖块铺成的小径上，小竹慢悠悠地走着，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了线上。但这让她的心情更加烦闷。
“为什么一遇到事就说我丑？我学不会妖法和我长得丑有关系吗？”
按照惯例，猩猩老师每天上课前都会抽一位同学背诵前一天讲的心法。
小竹缩着身子，努力地将头埋在课桌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妖神大人保佑，千万不要抽中我！”
但妖神大人没有听到她的请求，毕竟这大清早的，妖神大人还没睡醒呢。
小竹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
“天……天地……玄黄……”
她编不下去了。她昨天放学回家一直在和弟弟玩儿，哪儿有想到要温习心法呀？
“老……老师，我不会。”
平日有同学答不上来，老师说一句“下次要认真背”就会让他坐下。让小竹没想到的是，她一直敬重的老师竟说出这么一番伤人的话。
“去你的长得丑就多努力，做妖要有点自知之明。我长得丑关你什么事，我碍着谁了？”
她越想越气，一把拽起路边的野草，在手中拧成几段，又用力地揉成一团，使劲儿向远处扔去。等到气消了一点，她才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
二
“小辉乖哦，妈妈疼你哟，爸爸也疼你哟。”
靠近家门的时候，小竹听到了妈妈轻声哄弟弟的声音。小竹心里有点难受，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和她这样亲近过了。
但想到弟弟那张可爱的小脸，心情又明朗起来。
“弟弟长得那么好看，连我都疼他，妈妈宠他也是正常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爸妈！我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爸爸妈妈围在弟弟的婴儿车旁，妈妈手里摇着拨浪鼓，逗得弟弟咯咯直笑。爸爸时不时用手轻轻地戳弟弟的脸，脸上都带着宠溺温情的笑。
听到她的话，妈妈连头也没回，爸爸抬起头朝她招手，
“小竹，快过来看你弟弟。你不知道，今天这小兔崽子尿了我一身呢！”
爸爸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小竹换了鞋，也笑着朝他们走去。
三
弟弟小小的一团，整个身子都被包在襁褓里。他露出的脖颈乌青青的，还隐隐泛着一丝黑色的光。这可是他们妖怪最喜欢的肤色了。
更让人羡慕的是，弟弟的左脸上还有一大块黑斑，像黑玉一般镶在脸上。小竹可以肯定，弟弟长大后一定是他们镇最英俊的男妖。
小竹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更准确的说，小竹长得和爸爸妈妈都不像。
爸爸妈妈的肤色虽说没有像弟弟那样，青得发黑，但也是正常的浅绿色。不像小竹，整张脸白得像是裹了一层牛奶。
妖怪镇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始终呈一片灰色。
有一次，小竹家的邻居牛阿姨走在路上，远远的看见一团白雾向她飘过来，还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声音。牛阿姨吓得扭头就跑。
不出几天的功夫，整个镇子传遍了世界末日来临的消息。后来才知道，那个白影竟是小竹。
她在路上偶遇牛阿姨，原是想上前打声招呼，却是将她给吓了一跳。
因为这事儿，小竹可没少被取笑。牛阿姨现在见了她，也是理也不理，哼一声就转头离开。
小竹愁啊，为了自己的肤色这事儿，她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成效。
四
如小竹所料，弟弟才五岁，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美男了。
弟弟越长大越调皮，总喜欢捉一些小虫子放在她的被窝里，想要吓唬她。
第一次的时候，小竹揭开被子，发现里面的小虫开心坏了。这些虫虫真可爱！这时她看到弟弟站在门口，冲她笑得一脸得意。
“小辉，谢谢你！姐姐很喜欢你的礼物。”
小竹跑过去一把抱住弟弟，在他俊俏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她就看见弟弟一脸茫然的表情，呆滞地问她道：
“你不怕吗？”
小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弟弟原是想捉弄她。她强忍住内心的狂笑，硬生生将脸上感动喜悦的表情转变成惊恐。
“我……我好怕。小辉，这些虫子是哪儿来的，太……太可怕了！”
弟弟这才露出满足的表情。他几步走到床边，将那些虫子挨个抓起。转身冲小竹晃了晃握有虫子的手，不屑地说：
“胆小鬼！”
随后步子轻快地离开。
五
弟弟最近没有再捉虫子吓小竹了。
他天天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用甘蔗水逗蚂蚁玩儿。他说他要数清楚这儿到底有多少蚂蚁，再把他们都抓起来，全部送给小竹。
小竹挺感动的，虽说她知道她这辈子也没希望拿到这群蚂蚁。
这天，十几只妖从小竹家经过，风尘仆仆的，脸上的表情像拍打过的青瓜，写满了沧桑。
弟弟仍是坐在那儿数蚂蚁。其中一妖见到弟弟，脸上露出一副找回丢失多年儿子的表情。他们停在路边，叽里咕噜地讨论着什么。
一只妖上前，冲着弟弟使劲地笑，脸上的毛发聚在一起，像一朵即将被吹散的蒲公英。
“这位英俊的小伙子，请问你父母在哪儿呀？”
弟弟并没有被他的笑感染，抬起头冷漠的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家门。
如果当时小竹在的话，她一定能感受到弟弟生气了。小辉数了三天的蚂蚁，现在一切又得从头来了。
不过，父母并没有给他继续数下去的机会。
六
小竹放学回家后才知道，那几只妖是做童装买卖生意的。
近来，妖神大人新创了一种妖法，只需要把材料放在一起，心里默念心法的同时想衣服的模样，就能自己做出想要的衣服了。
对妖神大人这类法力无边的大妖来说，这可是再简单不过了。但普通妖还是得花上一番功夫。
这使服装行业受到了重创。很多人宁愿坐在家，花几个时辰去做衣服，也不愿买。
老板老羚羊愁的头上的犄角都快磨平了。
他女儿给他想了个主意：若是找一个好看的人穿着他们的衣服，一定可以吸引很多人。
他女儿说这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什么……模特，对，就叫童装模特！”
老羚羊一眼就看中了小辉，他承诺每月不仅按成年妖给小辉付工资，还每月附赠十套衣服。
“可是，弟弟他还小啊！”
小竹看着父母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对弟弟是更加担心了。
“什么还小？你自己没本事赚钱，还要小辉像你一样吗？”
小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七
小竹眼看着弟弟越来越忙，有心想说什么，却起不了作用。
弟弟刚开始知道自己能赚钱时，还得意地跑小竹这儿炫耀了一通。
但他看到姐姐的眼神里不是他想要的羡慕，反而是充满了心疼。他恼怒地跑开了。
弟弟一点也不像原来的样子了。除了僵硬的笑，他的脸上似乎再也见不到其他的表情。
有一天，他突然跑过来抱住小竹，让她蹲下。
“姐姐，我好累呀。”
小竹听见弟弟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声音有一丝哽咽。
小竹一下就哭了，她说：
“小辉，咱去给爸妈说，我们不去赚钱了，不去当什么童装模特了！”
“姐姐，不行的，我说过了。我不敢了。”
弟弟的眼睛有些泛红，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小竹心里难受的紧，想要去劝劝爸妈。弟弟冲她摇头，放开她就跑了。
弟弟走时在她耳边说：
“姐姐，我真羡慕你长得丑。”
八
这还是小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羡慕她的丑。
不过，和弟弟比起来，她好像是挺值得羡慕的。
毕竟，她的丑随着时间，慢慢就会被人忽视。但弟弟在童年遭受的一切，却不是轻易可以消除掉的。
小竹满怀心事地走出家门，来到河边。
这条河是小竹最喜欢的地方，它看得见她的丑，却从不曾对她有偏见，还是照常的流。
小竹坐在河边畅快地说出心里的烦恼，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起身，还是得回去和爸妈交流交流。
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河里。
原来这河对我不满已久啊！这是小竹最后一刻的想法。
九
小竹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拍了拍额头，竟满是汗水。
她扑扑胸口，向四周看了看。
还好这只是梦啊！
她又想到了什么，忙起身跑到卧室的全身镜前，将自己的脸看了又看，发出一阵长叹。
“可爱的小雀斑，我可爱死你了！”
小竹重新回到沙发上躺下，这才发现电视还开着，正播放着童模被父母狠踢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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