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情结

土炕情结

      此刻，我趴在床上，胸前垫着枕头，手里捧着龙应台《美丽的权利》。整整一天绷紧神经的监考，加之下午大幅度的降温，消耗了体内许多的能量，这个时候，便是一天中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各忙各的，如意趴在沙发扶手上昏昏欲睡，温热的暖气将房子内外隔离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突然觉得自己看书的姿势很是奇葩，小腿蜷起，两只脚在空中划着弧线。也难怪老公说我这样子太不雅。说来奇怪，宽大的书桌，餐桌都是学习的好地方，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样趴在床上，两手托着脑袋，并不怎么舒服的享受这一段慢时光。小时候， 就是这样趴在老家的土炕上念书写字，思考演算， 考上初中、高中、最后上了大学，走向外面的世界。一个人的原生习惯真的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一辈子。时至今日，走出来近二十年了，睡的是高级温软的大床，可是趴在炕上看书写字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土炕情结还深埋在骨子里。

        说起土炕，北方长大的孩子并不陌生。“南人住床，北人睡炕”。一盘土炕便是一户北方农家的主角，小农经济时代，“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农民为之辛苦奔波的幸福生活的写照。寒冷的冬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飞鸟归巢，万径无人。地上的炉火烧得正旺，埋在炉灰的烧洋芋“滋拉拉”散发着香味。一家人盘腿坐在那混杂着泥土和烟火味道的土炕上，女人们飞针走线做起了针线活，锥子、麻绳在她们手里自如地变换，不一会儿，手里的鞋底已纳过大半，那均匀细致的针脚就像耕种过的田地，美观，熨帖，密密实实。男人们则盘腿坐在炕头边。吧嗒吧嗒吸着嘴里的汗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墒情，说着收成，说着将近年关的打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女人商量。最高兴的自然是孩子们，他们各自拽着自己的被角，嘻戏着，打闹着，不时招来妈妈不关痛痒的几句责备。外面大雪下的正紧，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热炕上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不时透过关着的门窗飘荡在雪地上……。或许，你只有体会了这样的一种生活状态，你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烟火夫妻，什么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土炕的味道，接地气，有烟火味，这是家的味道。

土炕情结

      城市人的卧室是一个私密的空间，没有人愿意把客人请到卧室里去坐，可是在老家，炕却兼具了客厅的功能。家里来了客人，主人便会热情的邀其上炕，如果客人推辞，主人就会拉拉扯扯，一边为其脱鞋，一边在嘴里说着:“快脱鞋上炕，炕热的很。”，似乎只有客人上了炕，他们才尽了应尽的礼数。说话间，女主人的饭已经做好，这时候，土炕同时也就成了餐厅，女主人将一张方桌放在炕的中央，用毛巾擦了又擦，然后将飘着香味，摆放得工工整整的浆水面端上方桌，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动筷子。主客盘腿而坐，大快朵颐，那吸入长面的悠长的尾音和充满诱惑的“吧唧”声，惹得藏在厨房里的孩子们直流口水……

        老家的土炕，也是学子们的书房。冬日的午后，太阳无光，庭阶寂寂。那些将要迎来人生大考的学子们，蛰居在院落中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埋头苦读。小小的炕上堆满了他们的书籍、资料。他们或坐，或趴，或演算，或背诵，或冥然兀坐，或掩面深思。学累了，拉开窗帘，在结了冰的玻璃上哈几口热气，看着冰块儿从中间向四周慢慢的化开，呈现出一方明亮的世界。他们看着雪花飘落，小鸟啄食，院子里苹果树枝头上的积雪随风飘飞，他们用发麻的指头，在冰化为水的地方，轻轻地写下“大学”两个字。一方小小的土炕，承载着学子们大大的理想，在这一方土炕上，他们为自己能飞出家乡插上了翅膀……

        将近年关，母亲会把生好的豆芽和煮好的甜醅放在热炕上，好让它们发芽、发酵。半夜翻身，不小心将脚触在温热的脸盆上，那个时候心里头总是甜甜的，盼着豆芽快快的长长，甜醅快快的发起来。睡眼朦胧中被母亲拉起来，她将一口充满了酒味香甜可口的甜醅塞进我的嘴里，一边高兴地说:“甜醅发啦，快尝甜不甜啊！”。我顿时睡意全无，从还冒着热气的脸盆中挖出半碗，闭着眼睛“叭唧叭唧”吃起来，全然不顾一旁妈妈的劝阻:少吃点，不要吃醉了！放下饭碗，倒头便睡着了，任凭甜醅的香甜绵延到梦的深处……

        好多年不睡土炕了，前几年冬天回老家，三哥三嫂怕冻着了我，便把一个苹果树根塞到炕洞里点着，滚烫的炕烧得我整夜未眠，到了天亮，头冻得冰凉，屁股却差点被烤焦。那夜，我码下了一段文字，其中有这样的话: 

        曾经陪伴我长大的热炕，现在却不能和我和谐的相处，离开故乡十几年了，我知道，我已不属于脚下这片土地……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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