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罗城的市集上熙熙攘攘的都是行人,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购买亦或是欣赏商品的顾客,摊主们眯缝着眼睛乐呵呵的接过一串串银钱,只是偶尔摆摆手谢绝顾客的还价,还是一样眯缝着的眼,摊主们从不担心价格过高而失去生意,因为他们所卖的都是这里的居民平日里所见不到的货物,来自于大荒除了瀚海以外的所有地方的珍奇货物。
现在是列罗城四年一度的大市集,常年奔走于大荒各地的商旅都会云集于此,等待着将手中的货物卖给整个西境瀚海的边民。西境瀚海因有大漠与大荒其他部分阻隔开来,故而在本朝建立、始祖皇帝平定大荒之时,没有受到任何进攻,最终始祖皇帝派出使者与西境之王约定,西境归顺我朝而世代为帝国戍守西陲,其民皆可不事生产,帝国按军户养之。而后瀚海乃降,大荒一统,待到现在,西境之民已远远超出戍守需要的人数,但是帝国仍按照建国时的约定,按人口数发给军饷、粮草,西境由此而来很多有钱闲人,在辗转大荒的商旅们看来,这些收入不愁出手阔绰的西境边民无疑是最好的客户。
自然,平日里难得见到外边事物的西境边民们对于商旅们也是很喜欢的,可是,列罗城的所长就不这么认为了。自从三年前京畿生变,四位皇族亲王趁当朝第十三位皇帝愍宗驾崩天狩帝未及登基之时起兵造反,西境统领听从谋士建议,带兵东出大漠,参与大荒腹地的争斗,期望能给西境的族人带来更多的利益,黑水城与列罗城便成为了大后方,而大的商旅队的到来给奸细与小股敌军的突入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偏偏列罗城军民一体,没有人生产,边民们确实又需要这些外来的货物,如此一来,守军就面临很大的缉查压力。
列罗城的守将王攀此时正与部下站在市集的门楼上,看着下面来往的人群,王攀一向谨慎,此时重任在肩,纵使一城之主,也亲自指挥,但求无事。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甚至有一部分边民直接放下了自己手中正在挑选的货物,向着市集里面跑去。
人群的突然骚动让守军瞬间如临大敌,生怕是有小股敌军混入城里骚扰,王攀挥了挥手,让身后的部将多带些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部将下得楼来,拨开迎面跑来的边民,快步向人流后方走去,心中暗忖,以我西境常年面对婆罗洲蛮夷的兵士,对付几个潜入的“锄头兵”,岂不是如砍瓜切菜一般?当年西境并不是由武力征服,由此,西境之人对于帝国正规军一向轻视,故称呼农耕建国的帝国的禁军为锄头兵。部将来到后方,结果发现除了失去了客人的摊位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异象了,而那些被客人抛弃的摊贩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部将拉过一个摊贩,问到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李家班的杂耍又开始了。一路走来,他们的锣一敲起来,我们就不用做生意了。”
原来只是杂耍艺人,部将顿觉无趣,但是没有探听清楚,必然不可贸然回报,再加上一时心起,也想见识下如此有吸引力的杂耍,挥了挥手,带领手下向边民们聚集的方向走去。
前方就是杂耍表演的场地了,远远地便可以看见观众围了一个足有十几层的圈,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兵士们拨开面前的边民,排出了一条路,部将慢慢的踱了过去,只见场地前方左右各有一个穿青色短衣的少年,一长一幼,年长的约莫十八年纪,年少的大概十五六岁,两人似乎刚表演完一个花样,正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在场地的右边,有一个穿着红色短衣的姑娘端着铁盘正在向围观的边民们讨赏钱,姑娘约莫与年少的少年一般大小,铁盘在日照下泛着白光,场地后方停着一辆四马所拉的大蓬马车,马车周围零零散散的放着十几个暗红色木箱,每个木箱的盖顶、侧边以及锁环上都漆着一个朱红李字以及不同的编号,在箱子堆中间,一个穿麻衣的白发老者侧卧地上,右臂支地撑着头,左手擎着一个酒葫芦,双脚搁在一个摆着关刀、画戟与缨枪的兵器架上,双眼微闭,似睡非睡。
见得一众兵士过来,边民们都噤了声,短衣少年少女望了望,依旧去做各自的事去了,而那卧着的老者。连眼皮都没有睁一下。
看那边民们的反应便知列罗城里的武将们是颇有官威的,此时被一个外来的杂耍班子如同无视一般,部将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提了提盔甲腰带,走入场中。
“你们这个班子,谁是管事的?”
红衣女孩问得问话,端起银钱盘子来到部将面前,“我就是管事的,不知道军爷有什么事情?”
部将一看这红衣姑娘,不过是及笄年纪却已出落得皓齿明眸,不由来了兴致,想要出言调戏一番,却又畏惧江湖人士可能有奇门异术,只得先行试探,“你们来自何处?表演如此吸引,师出何门?”
“我们没有固定居处,常年在各府道漂泊,表演换点银钱。此番出来,是由东向西而来。至于师承,我们就是自己摸爬滚打的一些碎大石举大鼎的普通杂耍,实在没有师承,至于大家都来看,那也只是看我家三兄妹可怜,赏我们点饭钱。”
“由东向西?你可知道如今天下大乱,东边十三道拥立废帝与我西境为敌,你们居然胆敢前来?”
“大人有军饷,生活无忧,我等小民艰辛,大人自然是不晓得了。天下之事,我们管不了,但是仗怎么打,饭还是得吃,我们玩把戏的,注定是个漂泊的命,饿得眼冒金星了,哪还管他东西正在开战?”
“哼,乱世之中,自东向西而来,连箱子都没有掉块漆,只怕你们是东边派过来的奸细吧?”
“大人说笑了,哪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奸细?”
“正所谓兵不厌诈,你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我们放松警惕也不是不可能吧?再说若不是奸细,那两个表演的看见本大人,为何不过来行礼?”部将拿手一指正在清理道具的两少年,向前一步,将头凑到红衣姑娘耳边说道:“嘿嘿,不过纵是奸细,也无大碍,你们趁早承认,你好好服侍下我,我必定保你们性命无忧。”
红衣姑娘快速后退一步,躲开了部将往脸上伸去的肥厚大手,低头作了一揖,“请大人自重!我们实在不是奸细,我那两位哥哥平日里醉心戏法,经常各处表演,见过各色官绅,因此略有傲气,并非有意对大人无礼,望大人海涵。”
“见过各色官绅?那还是普通没有师承的杂耍?我看你们必是奸细。”部将朝后面一挥手,“来人,拿下,带回去见将军!”
三三两两的兵士过来抓住了少女与少年,青衣少年们莫名受制,正欲反抗,被红衣少女眼神制止,当士兵们走到后面准备押解躺着的老人时,老人眼也不睁,士兵们一提胳膊他便一转身,三名士兵竟然提他不起。
部将见此情景,快步走过去推开拉老者的三名兵士,呵斥一番,自己动手前去拉老者,却也发现这看似枯瘦的老者竟似有千斤之重,提他不起。想到自见到这个杂耍班子去,便一直受挫,部将怒从心起,抽出佩刀大喝一声:“看你起不起”,举刀便向老者脖颈处劈去。
突然,部将眼前白光一闪,举起在半空中的腰刀被一股劲道冲击,竟生生断开,上半部分飞了出去,只剩一个刀柄顺着砍下的余势垂下,使刀折断的力量将部将握刀之手的虎口震出了血。
突发变故,部将大咳,低着头左右顾盼了一番,发现没有了危险才抬起头来,才发现刚刚居然是红衣姑娘用收银钱的铁盘将自己手中的腰刀削断,再看两个青衣少年,身边早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自己手下的兵士。
部将见此情景,明白了这个杂耍团确非常人,丢下刀柄,跌跌撞撞跑回去回报了,见他逃去,青衣少年与红衣少女倒也没有阻拦。
“要是不砍老爹,我们和他去去也就算了,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去惹老爹。小彤,我们这可是在铁桶一般的列罗城杀了他们的兵士,那个头头应该是回去报信了,我们怕是要在这里耽搁几天了,准备怎么办?”青衣少年里年少的先是看了看在后面依然闭着眼的老者,又望向红衣少女。
“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是看他的刀砍向老爹,我就出手了。现在人也杀了,老爹还在睡觉,反正我们也逃不出去,就在这里等着吧,看他们怎么办。”红衣少女一脸无所谓的说到。
“他们若领军前来,我们也难以逃脱,不若随他们去吧。列罗城守将王攀,素有严明之名,谅也不会直接杀了我们,监牢之中,逃脱更易,到时可在狱中再寻良机。”青衣少年中年长的边弹身上留下的灰尘边说。
“我说哥,你能等会再弹灰尘吗?马上又要开打了。”年少的少年显然是很不满年长少年淡然的样子。
“李晟啊李晟,你能不能用点脑子,刚刚旭哥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准备和他们过去蹲大牢吧。”名为小彤的红衣女子嘲讽名为李晟的年少少年道。
李晟被嘲讽正欲反击,小彤口中的旭哥也就是年长少年李旭望向市集那边说道:“别吵了,他们来了。”
闻此,小彤与李晟皆禁声,看向前方。
只见一大队军士往这边赶来,当先三人骑马着青色锦袍不着盔甲戴青色硬质飞翅冠,锦袍当胸银线勾描白虎一只,左右两人虎尾低垂,当中一人虎尾平直,此三人所着分别是当朝中将军与少将军礼服,西境虽已叛乱,但并未自立,制度一切不变,着中将军礼服的当然就是列罗城守将王攀了,在三人身后,有两列黑甲骑兵,黑衣黑皮甲黑色马靴,黑色头盔下伸出一块黑色铁面甲,遮住了骑士的大半张脸,在黑甲骑兵两侧,各有一列暗黄色皮甲步兵,皆执戈。
“看来王攀很看得起我们啊,居然带了西境最厉害的黑面人,听说三年前西境统领东出之时,几乎带走了所有黑面人,剩下不足五十人分别协助镇守列罗和黑水两城,此番王攀为了我们就带了二十黑面人,真是让小爷我受宠若惊啊。”
“所以,胜算不大,我们还是先和他们去蹲大牢吧。”李旭说着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走到前面,将李晟与小彤护于身后。
王攀三人在距离李旭一丈以外停住,黄甲步兵们迅速将李旭等三人包围在方圆一丈的包围圈内,仅仅围住,并不靠近,黑面人们提马近前在王攀等三人面前护卫。
黑面人后,王攀提马前出一步,扬起马鞭直指李旭,问道:“你们,是何人?”
“回禀将军,我们只是漂泊天下四海为家的杂耍艺人。”李旭拱手向前。
“纵然只是杂耍艺人,却为何又杀我兵士?”
“这位军爷,污蔑我们是奸细,对我妹妹意图不轨,又欲伤我爹爹,我们情非得已,只得动手自保。”
王攀此时听到李旭在众多军士之前指控部将,不卑不亢,方才正眼看他,正好迎上李旭昂首的目光,再细细打量,这少年虽然穿着便于表演的短衣,却没有一般武夫的粗野之气,反而有一股儒雅之风,直视的眼神中又透露出一股力量,与年龄不相符的刚毅与坚韧,让人不能小觑,不敢相欺。虽然脸上不动声色,王攀心中已然稍有惊异,叹为可造之材。
顺着李旭说话时手所指方向,小彤与李晟才发现原来跑回去报信的部将此时正立于王攀马下,回去报信之时显然是将自己的不端事迹隐匿还将事实添油加醋了一番。
部将听到李旭直言事情经过,不由得惊惧起来,王攀一向治军甚严,若所为败露,部将料定自己难逃军法责罚,急忙跪地辩解道:“大人,当我前来之时,发觉这个杂耍团诸多可疑之处,这才出言试探,逼其露馅,至于那个老头,确有怪异,三个小兵竟然捉拿不得。”
王攀听到此处,目光扫过对面四人,如此阵仗之下,年长少年不卑不亢,年少少年与少女依然气定神闲,似乎毫不在乎,王攀更觉得猜不透,暗自提了提气,说道“如果只是杂耍艺人,为何这位老伯有此等武功?即使你们所言非虚,但你们杀我军士也难逃罪责,是等我们动手还是你们自己走?”,王攀说完扬起了手,包围的军士挺戈欲前,等待命令。
“不用麻烦将军了,我们自己走吧。”李旭回身收拾东西。
“东西不用收拾了,你们也没命用了,走吧”王攀等三人及黑面人调转马头。
小彤扶起老爹,四人一起夹在两队步兵之间,跟随马队走去。
来到卫所府衙,王攀坐堂听审,最后确定四人确非奸细,但因为击杀兵士,投入大牢,五日之后于衙前广场枭首示众,以震慑奸人,逃脱部将因有伤军容且造成手下兵士伤亡、临阵脱逃等数罪并罚,罚杖脊八十,削职为民。
李晟等四人身被枷锁,被投入大牢之中,老爹有小彤一路抚慰,也就一路相随过来了,在衙堂之上疯疯傻傻的满口胡话,也被免了下跪回话。
原来这老爹与小彤都是十年之前李家兄弟行经南境赤地一处叫做五封堆的地方偶然碰到的。当时李家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杂耍团,四处表演,其时天下太平,收入不错,养活着全团二十来号人,碰到小彤她们一老一少时,正是赤地一年中最热的七月光景,两人破衣烂衫,搀扶着前行,脸上和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四处可见被太阳炙烤出来的伤口,眼见就要体力不支,中暑倒下,李晟与李旭的父亲李远山,也就是当时的团长,一向喜行善举,见此情景,就赠予了他们一些干粮和水以及水囊,见得两人喝了一点水有所回转,正欲离开之时,小女孩跪在了马前,诉说身世,请求李远山收留他们,李远山看这样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还要照顾一个疯疯傻傻的老头子,再者小女孩看起来也比较伶俐可以学些戏法,便收留了他们,三年之后,小女孩已经学会了多种戏法,跟团表演时总能获得满场喝彩,李远山便把她收做义女,一并将老者如老父对待,老人在团里虽然疯疯傻傻,倒是也安静,平日里一向是听从小彤安排,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并不麻烦。
岂料就在李远山认小彤为义女之后不久,一次出外演出时,表演飞刀的谢大手失手将当地富商的独子射坏了一条腿,最后李远山无奈将整个杂耍团卖了,勉强保住了谢大手,杂耍团没了家伙和钱财,李远山遣散了所有手艺人,小彤与老爹无处可去,也是感念李家一直以家人对待,留了下来,在杂耍团解散后不久,李远山就因为悲郁过度,撒手西去了,留下李家兄弟与小彤、老爹四人,当时小彤与李晟过于年幼,老爹疯疯傻傻,只有十三岁的李旭带着他们辗转于各地卖艺,勉强糊口,所以李旭是绝对的主心骨,他的话在李晟与小彤心中具有绝对权威。
此时,老爹依然自顾自的躺在牢房墙角睡觉,李晟与小彤静静地看着李旭,等着李旭想出逃脱的办法。
监牢背后的卫所府衙内堂里,王攀立于案前,铺展开了一张宣纸,提笔写字,笔势稳健,起承转折,一笔一划颇有雄风,孰料写着写着提笔之时突然手腕处一抖,平白在纸的中心滴下了一大团墨,王攀就时愣住,轻叹一声放下了笔,心中暗忖,总领大人带兵出关已经三年,大荒之内战得一塌糊涂,西境之内倒还安宁,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杂耍团,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除了挣钱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可是身手又实在不太寻常,恐怕没那么简单,特别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者,隐约让自己嗅到了奇怪的味道,接近于一种传说的味道,如果他们只是普通艺人,五日之后能够把他们按律杀掉,不再生变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有变,他们已经如此厉害,背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势力,恐怕当初答应总领大人的承诺不会那么容易做到了。想到此处,王攀背手在内堂踱起步来。窗外,一轮昏黄的太阳慢慢沉入了远处大漠飘渺的轮廓中。
��������b7ѧ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