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了舞蹈家，那就做个舞蹈欣赏家。
——父亲的话。
（一）
我还很小的时候，黑白电视里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女孩在舞台上旋转跳跃，表演着一段令她如痴如醉的舞蹈。我看得入了迷，当父亲走来叫我去吃饭时，我早已泪流满面。父亲看看我，又看看电视里那个舞蹈着的小女孩，拉起我向饭桌走去。他淡淡地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一样：“做不了舞蹈家，那就做个舞蹈欣赏家。”
那时的我并不太懂父亲这话。然而多年后，在我求而不成时，在我欲速不达时，在自我怀疑与否定时，这句话总会突然跑出来在我耳畔溜达几圈。慢慢的，我的心就会跟随它溜达的脚步平和下来，安定下来。我终不是舞蹈家，也终没成舞蹈欣赏家，然而我可以安闲自在地做一个观舞者。
（二）
有幸在北京民族文化艺术村里欣赏到一段撞击我心灵的藏族舞。
十来个热气腾腾的藏族小伙子，身着色彩艳丽热烈款式奔放豪迈的民族服饰，跳起他们的本民族舞蹈。他们边跳边唱加吼喝，手臂强有力地伸展划动，肩肘随着手臂的舞动时而高高抬起，时而陡然落下。这手这肘这臂这肩就像身体的指挥棒，随着手肘肩的舞动，他们的整个躯干竟也可以自如地有节奏地有力地高抬、顿挫、倾身、侧扭，左旋右转，向前奔突向后顶闪......那腰胯间蓬松宽大的袍边下摆如波浪般随舞步翻腾奔涌，他们那腿脚呀，每一步都稳健地踩踏着大地，跺得大地“噔噔”直颤。看着舞动的他们，就仿佛看着原野上狂奔怒嘶地脱缰烈马，又仿佛看着苍穹下翱翔不羁的健硕雄鹰。
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他们舞蹈着时的表情。他们个个面带迷人的微笑却让你觉得那么孔武有力，他们上扬的浓眉、宽阔的面颊、厚实的脸堂无一不在向你传递一种生命的结实厚重却又灵动欢悦的远古信息，就如同青藏高原上既有座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庄严的奇山，又有条条涓涓脆响潺潺淙淙的溪流。我深深以为，他们舞着的是他们基因里那亘古未变的热烈与激情，他们舞着的是他们全部的爱与信仰，他们舞着的是他们为之骄傲与奉献的蒸腾着的生命......不会跳舞的我不知何时双脚不由自主地随着激昂明快的鼓乐，不住地左踩又点，前踢后蹬起来。孩子他爸更是不知何时已成了舞蹈队列里的一份子，他那张牙舞爪地样子竟前所未有的可爱。
（三）
每每傍晚散步回来，都会在小区路口转角处的空地上见到一群年纪稍长的人围成圆圈跳舞。这舞应该用最近这些年俗称的“广场舞”来称呼了吧！可我多多少少不愿意呼之为“广场舞”，因为我很喜欢他们的舞蹈。
圆圈中央是两位约摸六七十岁的叔叔领舞，只要音乐一响，他们立即陶醉于自己的舞蹈之中。他们俩身姿尽情舒展扭动摇摆，时不时蹲下身子，双腿交替前踢，双臂伸直和着双腿踢蹬的节奏上下翻飞如麦浪起伏。遇到音乐高亢处，他俩还要大喝一声“嗬嗬！”随即，周围的舞者们也大声吼一声“嗬嗬！”那一声“嗬嗬”好似既可以吐尽他们一天的辛劳与疲惫，又能召唤来新一天的无穷能量与热忱。每当他们“嗬嗬”时，我也总要跟着“嗬嗬”。有一天，领舞的叔叔和队伍里六七位阿姨都穿戴上了隆重的民族服饰。阿姨们每一摆胯，每一挥袖，每一跺脚，都那么认真而专注。她们跳得比那些叔叔们要收敛含蓄点儿，但她们的那份执着、沉醉与享受，却也淋漓尽致地彰显出来。跳舞，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四）
读初中那阵子，校园里流行“三十二步”。元旦晚会安排所有女生都要入队参加“三十二步”表演。既然“所有”都要加入，那“我”也就不再主动把自己边缘化于舞之外了。无奈，我的步伐不是左脚追不上右脚，就是前脚踩同伴后腿绊队友，好几次没把自己搞倒在地。编舞的同学实在可怜我的“零舞感”，递我一个铃鼓，分派我一份新工作。我端坐在舞者侧面的看台上，拍摇着铃鼓，踏踏实实地欣赏着轻盈、优雅又略带点儿俏皮的“三十二步”，那感觉竟比自己混迹其中跳舞时愉快开心。一个小节结束时，舞者们高举右臂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我的铃鼓竟也会默契地自动配上一长串碎铃声，像是让那响指的余韵能悠长些，再悠长些，那份优雅与轻盈也随之悠悠地弥散开来，漫延下去，久久不绝。
（五）
终于，我不会跳任何舞，每当单位聚会有此项节目时，我都独坐一隅，一心一意地做那个舞蹈欣赏者。于欣赏中感舞之美，品舞之韵，悟舞之道。如果要我给我悟得的舞之道一个界定的话，我想，舞是躯体的宣泄，是灵动的奔涌，生命的怒放！
我终不能舞，然观舞亦足乐。幸矣，幸矣！
2023年5月20日 于寓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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