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画话”六十八《暮年上娱》
虽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但退休后,自己就有些懒得到处凑热闹了。
平时居家,有时也读闲书,有一本《爱书来》,自己每天读一两页,心中甚是闲适。书名取自清诗人吴梅村诗句,就是写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位。诗曰:“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好像甚切合自己当下的情形,诗也很喜欢的。
书信往来,曾经是人们交流的重要方式,来鸿去雁多有诗意。而去雁之后的等待,以及来鸿之时的快乐,都是一份很好的回忆。这种慢悠悠的生活,拉长了我们的日子,可遣无聊的岁月,对于少出门的老人尤其合适。从前慢的生活,如今格外令人怀恋。记得,叶圣陶与俞平伯,虽同处一城,晚年却少见面,他们就借写书信互通信息,后来,结集而成《暮年上娱》。这个书名定得好啊,说出了他们真实的心境。
暮年岁月,或者一切都浑见惯了,可以放下。不过,仍有所牵情者,却不在这一封书信的往还,于静静中得到了少许的快乐和大大的安慰。
可惜,当下一切都改变了,先是电话,继以微信,书信早如秋风扫落叶,已荡然无存矣。日前,寄荃堂侯军先生有“青鸟之约”,倡导大家“写信吧”,说“惟愿寄荃堂诸友暂离电话微信,重新取出纸笔,放慢速度,也来做一次‘青鸟之约”。而最先呼应者竟是年近八旬的老画家周凯先生(号匏翁),他老人家一笔不苟写来一封七页的长信。——可见,对于书信,老人是更加有感情的。此约后来如何?恐怕不会十分理想的。我本也想应约,但一想到邮寄之难,现在连过去随处可见的邮筒都已绝迹了,就只好作罢了。
不过是换个通讯方式,或者于不少人尤其年轻者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可是,毕竟已经不同了。电话或微信,快捷便利,可是不免染上了时代匆遽之颜色,于局促之中,让人心慌意乱,如何有书信的优雅?更何况手写的痕迹,似更亲近人,也更有温情。其中之唱和,从容恳切,加之文釆斐然,感情真挚,就都非冷冰冰者所可比拟的。
《爱书来》收录了当年文化老人谷林先生给扬之水女史的书信,我读时完全可谓是在玩赏耳。这里不说欣赏而言玩赏,是较确切的。读书信可以增见识,广见闻,尤其如谷林这样的文化老人。但同时,我们透过这些文字可以思见其人,温润如玉的襟怀,月白风清的儒雅,一切都在得体与从容之中。这种文化传统,如今已稀缺如星凤,所以更加让人觉得珍贵。
这些书信,很少有大不了的事,更无要急办者,只是淡淡的闲话,或春风秋月,或夏雨冬雪,却都冲淡平和,袅袅而有余韵。
不过,其中对《读书》校雠者不少,八十年代的《读书》很有质量,名噪学界,与《随笔》齐誉,有“北《读书》南《随笔》”之说。《读书》当然是谷林先生所乐读者,却读得心细如发,一一审读出一些错讹来,令人钦佩。如今刊物要找这样有心有学识的热心读者,已经不可能了。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像谷林先生这样的文化老人,已经都敛迹于历史,息影于时空,但这种风流文雅,却犹散漾于字里行间,尤其让我深为之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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