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玉堂,是九重天上从天殿的公子,人称羽扇公子,白色是我的代表色,我每天的事务就是,穿着白色的长袍,手拿羽扇,在从天殿里“拈花惹草”。从天殿里有着九重天上最美最珍贵的花儿草儿树儿,都是我种的。
记忆中,殿里一直就我一个人,后来多了一个忠实的仆人,叫紫紫。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紫紫的时候他是一只紫色的蝴蝶,十分漂亮,被我花园里的花儿吸引而来,后来被我扑捉到,我看他很漂亮,就让他在从天殿里陪我,几百年过去,紫紫也修炼得道,化身为人,他坚持要认我为主,看他勤奋努力修炼的样子,我很是羡慕,有目标的生活总是有趣的。
而我,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没有父母,好像我有记忆时就是这样,几百年几千年过去几万年过去还是这样子,似乎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仙人。九重天其他的殿我不怎么熟悉,很少出去逛,只不过他们似乎很喜欢我的花儿,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到我的殿中领一批花儿走,我无所谓,花没了我还可以重新种出更美更特别的来,日子也会因此有所不同。
我的三生三世有一天,从天殿里来了一位比花还美丽的仙人,当然不是为我而来,是为了我的花儿而来,我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美的美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大概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词,很年轻,活泼可爱,在我的花丛中飞来飞去,像当初的紫紫一样,时不时还飘出银铃般的笑声,她邀请我一起奔跑,她叫我哥哥,我这颗封闭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心似乎松动了。
后来,她经常过来,渐渐我们就熟悉了,她是成天殿的琼华公主,虽然我对九重天的事务不是太熟,但最重要的一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而且还有紫紫这个很外向的仆人,他负责和各殿打交道,一些基本事物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因此我知道,九重天上,共有九个大殿,一为中天殿,二为羡天殿,三为从天殿,四为更天殿,五为睟天殿,六为廓天殿,七为咸天殿,八为沈天殿,九为成天殿,以成天殿为首,成天殿的主人称为玉帝,也只有成天殿里才有公主的称呼,琼华是玉帝最小的女儿,像我是从天殿的主人,也就只能称公子。
我没什么和其他仙人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女仙,但我真心喜欢和琼华在一起,她也似乎渐渐依赖我,从她来的频繁可以看出,我们在一起种花养草,一起在树下载歌载舞,一起下棋一起作画,一起品茗一起飞翔,日子美好得让我不敢相信。有一天,她问我,“玉堂哥哥,你娶我可好”,我一震,心中欢喜,点头说“好”,但琼华的脸色却很差,且越来越差,我很诧异,没等我问,她就捂着脸跑了。我不懂,准备第二天她来了,我再问她,且让紫紫出门打听九重天上的成婚规矩事宜。
紫紫外出打听,回来后脸色十分不好,我问他,他告诉我,琼华公主和玉帝闹翻了,我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原来琼华已经被玉帝赐给了沈天殿的郡王,回殿之后,琼华和她玉帝要求退婚,因为她想嫁给我,玉帝雷霆大怒,立刻把琼华禁足了。我惊呆了,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办,玉帝的使者到了,拿了玉旨,我还在迷蒙中,紫紫拉着我跪下侯旨,玉旨中说“从天殿玉堂公子勾引公主,罪大恶极,念及初犯,罚下界历劫二世,钦此,谢恩。”使者高高在上,睥睨着我,说了句什么,大手一甩,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2.
我的三生三世1960年,我降生的时候排行第十,是家中的老小,爹娘哥哥姐姐们唤我小十,家中贫困,其实家里加上我只有九个孩子,有一个三姐姐已经不在了,二姐被送过人,那家人对二姐不好,经常让二姐在外面站着,不给吃饭,只叫干活,爹去看了,就把二姐又领回来了,穷就穷养,咱回家。爹娘并不想生这么多,娘到处打听各种能避孕的偏方,连滚韭菜地这样的事都干过了。可是世上有人生娃困难,就有像我娘这样怀娃容易的女人,彼时还没有科学避孕一说,也幸亏是如此,不然就不会有我,也不会有我的故事了。
我出生时,爹已经卧病在床,那会儿连肚皮也吃不饱,更不用说花钱治病了,于是就这么一直躺着。虽然家里穷困,家中孩子多,但也不妨碍爹娘疼我。我三岁时突然得了一场病,瘦骨如柴,娘整日以泪洗面,爹拖着病体爬下床,翻出两张纸钱,在房门口烧了,向菩萨真诚祷告,“别将我家小十带走”,说来也奇怪,自此我就突然好了,身上也突然长肉了,人也活了过来。但不久爹就撒手人寰,爹办丧事的时候,没钱买棺木,用的是沉重的水泥棺材,抬棺的人需要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抬起来,只听众人吆喝起来,领头的人说了句“来喽”。
据说这句“来喽”很不吉利,没多久,又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也跟着爹走了。大姐已经18岁了,家里也一直全靠大姐,我娘是典型的旧时代的小女人,只会在家里以泪洗面。大姐很能干,已经是村里的妇女主任,爹去世后的热孝期,大姐夫家就把大姐接过去了。大姐夫家条件还不错,但是是后娘当家,后娘天天看着我姐,怕我姐拿了家里的粮食资助我家,有一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大哥二姐跑到大姐家说“姐,我们没有东西吃了”,大姐心疼,瓦了一碗米给大哥带回来,后婆婆指桑骂槐了一通。大姐大姐夫忍无可忍,提出说要分家,大姐夫很能干,在家也早就独当一面了。分家时,大姐的后婆婆把米都藏起来,还说,这是咸菜罐子,就不给你们留了,我们慢慢吃,大姐夫说,罐子里装的是咸菜是米我还能不认识吗?是咸菜的话,会有汁。在大姐夫的强势下,家分得勉强算公平。
后来,大姐夫凭着自己的能力当上了书记,大姐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家也建在我们家附近,好就近照顾家里,后来的后来,哥哥姐姐们都长大了,据说大姐一到饭点都会唤我娘过去,说是要我娘烧火,我娘顺势就在大姐家吃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那时候我已经不在家里了。
爹去世了,大姐嫁人了,又死了两个哥哥姐姐,家里一下子就剩下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我和娘,街坊邻居都说,你家条件不好,哪里养的活这么多孩子,干脆把小十送人。大姐回来也是劝,不得已,娘只好同意了,把我送到了一个姑奶奶家,当时说可以互相往来。
3.
我的三生三世我三岁时,来到了爸妈家,成了爸妈的儿子,爸妈家的生活还可以,三件大瓦房,每天都能吃饱穿暖,比我爹娘家里的茅草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们给我取名叫堂,跟我爸姓许,辈分是玉,全名是许玉堂。姑奶奶,哦,现在是奶奶了,对我最好,我妈不苟言笑,我爸对我妈言听计从,在家里,记忆中,我小时候一直都害怕我妈,我爸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小时唯一的温暖来自于我奶奶,奶奶总是很疼我,我妈每天出门前总给我安排一些活,奶奶总是帮助我,让我有充分的时间玩耍。只可惜,奶奶在我7岁时就去世了,她去世时,我哭得最伤心。
我娘偷偷来看过我几次,那时候我奶奶还在,就鼓励她,“现在人都不在,你抱抱玉堂吧”,于是,这位我不太有印象的后背有点佝偻的小脚女人紧紧地搂住了我,还能听到她的抽泣声,她搂的我有点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推开她。等我长大一点后,每天已经有一些“工作”了,娘又来看我,看到我在搓草绳,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我想,这个女人眼泪可真多,每次看到她,她都在哭,只听她和我奶奶聊天“我家这么多孩子,都没有每天给他们安排什么活”,说着,边抹眼泪边帮我搓草绳,我心乐了,便跑出去和小伙伴玩耍了。那会儿还不太懂她存在的意义。
奶奶去世之后,我的生活中似乎也丧失了一些温情,我妈和我不太亲密,记忆中,她总是用复杂的眼神看我,我不太懂,等我上学以后,渐渐才懂娘和妈的区别,也因此学会了自卑,虽然我长得高大帅气,又很会打架,也改变不了我是“野孩子”的事实,从此在家里更加听话了,生怕爸妈也不要我了,甚至对又来看望我的娘大吼,是她不要我的,我开始恨她。娘抹着眼泪走了,看着她佝偻又孤独的背影,我心里刺痛,但也无从表达,后来娘来看我越来越少了。
大概在10岁左右,我认识了表妹,表妹是我爸的堂兄的女儿,她有时候来她外公外婆家探亲,我们年龄相仿,就在一起玩,表妹胆小笨拙,我总是逗弄她,玩游戏耍赖赢她,她也总是无可奈何,不过也很少玩尽兴了,因为我总记挂着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半,我就得急急忙忙推掉所有的游戏,开始紧张起来,跟表妹说,我妈要回来了,我得赶快做晚饭。也顾及不上在表妹眼中的形象问题了,表妹有时候也会看我手忙脚乱的,也会帮我。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参加一场婚礼,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很热情地叫我“小十”,婚礼是二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我没有的东西,虽然家里很贫困,但是很热闹,也互相依赖,于是我赖着不愿意走了,我和哥哥姐姐们还有娘说,“我不走了,你们让我留下来吧,哪怕给我腾出个猪圈来睡觉就行了。”一席话引来了众人的眼泪,于是大家都陪着我哭,直到天亮,我才认了命,这个家,早就与我无关了,而我妈就站在屋外转了一夜的圈,我牵着我妈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叛逆了,而且一叛到底,开始对自己的生活不满,不满在家总有干不完的活,不满我妈对我总是冷冷清清的,放学总是和伙伴们玩到很晚才回家,成绩也不好,但却要求家里供我读高中,家里条件还可以,所以磕磕绊绊也高中毕业了,期间留过两级,这无关紧要。高中期间,我还偷偷喜欢过一个女孩,在那个年代,算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多姿多彩又毫无压力的学生生涯就这么结束了,由于那个年代,没有高考这回事,全靠推荐,我爸的人气不怎么样,所以我也没上大学。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上班,那会上班还是件挺牛叉的事,只是有个堂姐给我介绍了对象,好像是厂里哪个干部的女儿,我不喜,同时厂里的规矩太多,年少气盛的我接受不了,直接辞了职不干了。
为此我爸我妈愁坏了,我主动提出要去学木匠,我对植物天生有兴趣,木匠也算是投了我的喜好,还是自由职业,我妈寻摸着这也算是一门手艺,于是就带着我拜师去了。师傅在镇上,有个木工店,我在店里帮忙,每个月能回家一趟。期间家里开始给我张罗亲事,说了几个姑娘,不是我不满意就是我妈不满意,最后说了表妹,亲上加亲,我也没什么意见,好歹也算老熟人,总要结婚,传宗接代也是我爸妈收养我的意义之一吧。和表妹结婚三年后得了大女儿,那年我24岁。我在镇上听到消息后,心中欢喜,走了四个小时的夜路赶到家看女儿。不久我也辞了师傅的活,回来自己干,学了几年木工,大小也算个手艺人,我的手艺还不错,因为我干活的时候很专注,效率很高,还能雕花,深受邻里八方的喜爱。媳妇是个裁缝,也算手艺人,总的来说,日子不算火热,但也能过下去。
但好景不长,大女儿两岁时,媳妇似乎变了个人,农村乡下重男轻女,媳妇又好强,总想着再要生儿子,也总嫌弃我不求上进,这些我都懂,但我不懂的是,媳妇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从那以后,日子开始不好了起来,吵架打架闹离婚是常有的事,媳妇看别人做啥,就拉着我做啥,手艺都不要了,做过很多生意,我只能听媳妇的,心想,熬过这一生就好了。只有一件事情我不听,二女儿出生后,她要送人,我舍不得,坚持留了下来。磕磕绊绊几十年,大女儿上大学了,我才有了一份正经工作,是媳妇托人给介绍的,我力气大,脑子还算灵活,同事关系也不错,老板很看重我,但因为是化工单位,对身体有影响,在工厂上班7年之后,我突然咳血了,去医院检查,说是患了肺癌,大女儿接我去大城市检查治疗,还是没能留住我的生命。
葬礼上,我看到我的媳妇和女儿们哭得撕心裂肺,心疼却无能为力。还有我爸妈,我爸自从我走了,跟傻了似的,到处找人说,动不动还痛哭流涕,我妈照旧很隐忍,只会安静地哭,生前我从来没见到我妈哭,即便在我十分不孝冲她发脾气时,她也只是抿抿唇忍耐着,如今我走了,虽然不是亲生子,但相处几十年,感情肯定是有的,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是十分痛苦的事,这辈子,我算对不起他们了。
看着他们烧了我的尸体,得了骨灰,葬了,我知道,这一世,我结束了。
4.
我的三生三世我逐渐失去了意识,彷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一个叫做从天殿的地方,从天殿里有很多漂亮的花儿,还有一棵很特别的蓝色的树,树形有点像松树,颜色却是蓝色的,整个树干梦幻剔透,蓝色的树枝树叶透着彩色的光芒,这是一颗我从未见到过的树,非常美丽,但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我从树的角度看过去,树的下面有一个秋千,秋千上旁站着两个人,女的和蔼动人,芳华绝代,满目温情地看着我——应该是——看着一棵树,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说,“翰堂,我已经怀孕三年了,你说,这棵蓝梦什么时候托胎成我们的孩子啊?”,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是挺着的,我隐约感觉这个肚子好像和我有什么关系。男的高大如山,面容刚毅,满目含情地看着女的,说“玉儿,玉医说你的肚子快到预产期了,到时候这棵蓝梦就会投胎成我们的宝宝”,说完,面色骤然变白,开始咳嗽了起来,玉儿着急了,吓得哭了起来“翰堂,你没事吧?都怪我,要不是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你也不会去请教玉医,用自己的毕生的修为凝结成这颗蓝梦,并且用自己的心头精血养育了它三百年……而且,如果不是我,你仍然是文翰帝君,风光无限,现在也不至于……”玉儿泣不成声。
“玉儿,不怪你,是我的错,明知道仙兽殊途,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天的法则注定我们是不会有孩子的,你又太喜欢孩子了,所以只能如此,只是我时日无多,恐怕不能陪伴你和孩子了”,玉儿已经成了泪人儿,翰堂强忍着痛苦,把她拥入怀中,“玉堂,我们的孩儿叫玉堂吧,这个从天殿我已经和玉帝谈过了,就留给我们的孩儿。”玉儿点了点头,这时候我感觉天地一阵摇晃,只听到玉儿夹带着痛的尖叫声,听到她说,“翰堂,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翰堂一把抱起玉儿,大吼“叫产婆,叫玉医”,从天殿里一阵忙乱,而我开始失去了意识,感觉那颗蓝色的松树也同时失去了光彩,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浑身像从水里捞上来的玉儿,玉儿正在看着我,抬起颤抖的手,抚摸着我,说“玉堂,我的孩儿”,双目盈满温情又满含着悲伤,感觉她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我想伸手拭去她的眼泪,但做不到,原来我的手还有这么小这么无力的时候。我彷佛明白了什么,又彷佛什么也没有明白。
5.
我的三生三世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飘到了从天殿里的我的卧房中,这里是熟悉的地方,我看见自己身着白衣,躺在一张罗汉床上,盖着白色缎被,紫紫也身着白衣,正在旁边站立着,时不时地用手去探探我的气息,偶尔会松口气,又站好,弓着身子,彷佛正候着我随时醒过来。我正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妨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钻进了我的身体,于是我睁开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紫紫的眼中顿时迸发出光来,恭敬地唤了声“公子,你回来了”
我知道,我的历劫惩罚结束了,因为这一趟劫,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但心中有了过去,有了回忆,至少不会再孤单了。
(完)
——Ouisa,2018,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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