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是一只野生斑鸠。初次见面,他静静的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眼红肿,脖子也立不起来,像一只已 经被抹了脖子的鸡,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孩子执意要带他回家,想要救活他。 家里养了两只鹦鹉,所以我对鸟类的喂养和救助也略有所知。但是斑斑当时看上去情况很不好,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它,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跟孩子一起把斑斑带回了家。
家人找了一只大纸箱子,垫了旧衣服,作为它的栖身之所。我给斑斑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眼部红肿,头部不能直立,翅膀和身体都没有外伤,也未见骨折的迹象,屁股上的羽毛也很干净,没有沾上排泄物,说明肠道也没有问题。对于他这种疑难病症,我这个赤脚鸟医很是头痛,只能把家里给鹦鹉准备的鸟类用药,连同电解质维生素兑进米汤,用针管打进它的嘴巴。又去药店买了红霉素眼药膏给他敷了眼睛。斑斑像是受到过极大的惊吓,纵然抬不起头,也使劲扑腾翅膀想要挣脱。在给他做完诊疗后,拿报纸盖了箱子,他终于在黑暗中平静了下来。
那时候已经是12月底,南方的冬夜分外阴冷刺骨,我给斑斑的箱子盖了电热毯保温。半夜起来几次观察他,很安静,呼吸正常,头颈好像恢复了一些力量,可以稍稍支起来了。我慢慢的安下心来,看来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九死一生,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一开始老人担心斑斑是野鸟,会不会带有禽流感,并不愿意接受我收养他的决定。 可是纵然斑斑还有飞行能力,但是没有了眼睛,放生也是个死。没有办法,斑斑在车库里待了十多天,算是隔离观察,没有发现异样,才被允许安顿下来。
斑斑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在慢慢康复,每日里喂米汤和电解质补充营养,眼睛虽然也一直在上药,然而他的眼伤却在恶化,原本清澈透明的眼珠慢慢变得浑浊充血,流出血水,直至后来,整个眼珠完全干瘪,斑斑成了一只瞎眼斑鸠。
坦白说我之前从未养过瞎眼的鸟,家里的鹦鹉们健康活泼,我只需每日一次给他们洗洗笼子换换吃食就好。但是瞎眼的鸟怎么养?他看不见吃东西,也看不见喝水,营养液并不能完全提供他每日所需的能量,我收养他是可以的,如何喂养他,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最后决定手喂。他的食物也尽量按照野外觅食的习惯来配比,玉米渣小黄米,还有鹦鹉们平时吃的坚果碎,以及补充钙质的墨鱼骨和帮助消化的营养土。都混合在一起后,用手指攒着喂到他嘴里。这是个相当艰辛的过程,对于这种吃食方式,斑斑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看不见,他对任何形式的触碰都怀有极大的恐惧感,所以喂食前还要先安抚一下他的情绪,然后慢慢掰开他的嘴投喂。
在头几次的喂食中,斑斑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想想也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被掰开嘴强喂,换做是人也会惊慌失措吧。好在他慢慢也发现吃到嘴里的并不是什么砒霜或者摇头丸,细细咀嚼下也还有些熟悉的美味,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我先生很好心的给他钉了个木头站架,平时就放在阳台的水池上,一日三餐皆靠我们用手喂养。除了喂食的时候会去接触他,其余时间他都会蹲在架子上发呆。那是个能晒到太阳的角落,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一缕阳光,会透过玻璃窗,打到斑斑灰扑扑的身上。我希望纵使他看不见光明,也能感受到温暖。
慢慢的,我们发现斑斑其中一只眼睛,对光线还有些微弱的反应,当太阳光照到他面前时,他会抬起头,侧着去看天空,呆呆的凝望好久。我不晓得他的视力能见程度还剩多少,但是他的这个反应,始终让我心酸不已。曾经有人说,盲眼是所有残疾中最悲惨的,永远都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不见日出日落,看不见姹紫嫣红,也看不见四季更迭。
后来无意中在楼下邻居们的闲聊中听到了斑斑的来历。原来是一户人家买了斑斑回来,打算养几天再炖汤喝。结果后来发现他的眼睛红肿了,怕是只病鸟,直接从窗户外面扔了出去,再接下来的事情,邻居就不知道了。我大致猜测了一下,估计是斑斑在被人类抓捕的过程中伤了眼睛,后又因为看不见,从窗户里扔出来后四处乱飞,直接撞墙伤了脖子,掉在了地上。所以我们捡到他的时候,他的脖子直不起来。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开始迷信,野生动物会比家禽更有营养价值。人类这一愚痴的想法,演变成了野生动物的灾难。不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路上走的,甚至是泥土里钻的,都成为了猎捕对象,变成餐桌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供人类大快朵颐。斑斑虽然是这场灾难中的幸存者,但是他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作为一只鸟,他再也回不到蓝天,这和要了他的命,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斑斑的真实照片)斑斑以这种状态,在我们家已经生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来的艰难,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每日里手喂三次,要喝水,要打扫卫生,要喂水果补充维生素,所有的这些事,都是我和家人合力完成。所以斑斑的眼睛虽然惨不忍睹,但精神良好,高兴的时候还会咕咕叫。有时候我们会把他从架子上拿到地上,他会摸索着走路,或者试着在家里飞行,然而只是一小段路,当然最后以碰壁告终。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样活着,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可是我始终狠不下这个心,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我觉得纵然他身有残疾,我也没有那个生杀予夺的权利。斑斑在喂食的时候不反抗,说明他有求生的欲望。
这个 可怜的小家伙,很喜欢站在我的手指上,因为手指柔软好抓,且带有温度。其实他粗糙的爪子也是有温度的,我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这个时候的斑斑,安静又驯服。他就那样稳稳的站着,一动不动。为了锻炼他的翅膀,我会把他上下抖一抖,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呼扇起翅膀来,仿佛要展翅高飞,让我依稀能想象出他曾经在蓝天翱翔的模样。
只有一只眼睛有微弱的视力,他就努力的用这只眼睛观察,我发现他不能直线走路,而是绕着一个地方不停的打转。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不忍心看他。
家里养的鹦鹉们一开始并不能接受这个异类。每次我给斑斑喂食的时候,他们都会在笼子里躁动不安,好像在抗议我厚此薄彼。出来放风的时候也会使坏,把我给斑斑喂水的针管叼起来丢掉,然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飞到我肩膀上撒欢儿。或者偶尔会偷偷摸摸潜到斑斑身边,突然袭击去啄他的脚。可怜的斑斑突然惊吓,腾空而起,又碰壁而落。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小小的教训一下鹦鹉们,欺负弱者可不是什么善举!时间久了,他们发现这个可怜的家伙,并不会在家里兴风作浪,也威胁不到他们的地位,所以也慢慢愿意跟斑斑相处,还会时常去水池边陪伴他。每次鹦鹉们因为抢食而吵架,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时候,斑斑都会把头侧过来听,看得出他喜欢周围有鸟叫的声音,这多少会让他有安全感吧。
�阳台外面有几棵高大的乔木,经常会吸引斑鸠们飞过来休息,他们在树丛中欢快的追踪嬉戏,咕咕咕的叫声传进阳台,吸引了阳台上的斑斑。他会把头转来转去,寻找声源。有时候听的激动了,会忍不住扑棱棱的飞起来,然后撞到天花板或者墙壁,又落到地面,傻傻的发呆。我不知道鸟是不是会有回忆,他是不是也在怀念自己傲游蓝天时的样子。
斑斑闯入我的生活已经一年半了,他已经融入了我的家庭,成为了家中的一员。我也不知道这样养着斑斑,要到什么时候。诚然他确实是个小麻烦,花去我的时间和精力,远不止一天两天,也许还要更久。有朋友来家里做客,都会啧啧称奇。然而我只是心疼这个小生命,他原本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斑鸠,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因为人类的自私和残忍,承受了这样大的痛苦;他的世界原本是一片广阔的蓝天,现在却被圈在一个小小的水池边。
这个世界有人在犯罪,也有人在赎罪。我是属于后者,我的同类犯下了错误,而我能补救的也仅有这样而已。救助一只野鸟,奉养他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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