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很值得自豪的飞鸟。起码在其它鸟类中,总是那种日思夜想的都想成为的类型。
传说中它们有五彩的羽毛,缤纷而绝不会显得俗气。健硕的翅膀,尾部修长的尾羽,游弋在湛蓝的晴空中,宛若一泓清泉中那些稀疏排列着的金鱼,往来翕忽,骄傲而寡淡。秋风瑟瑟,他们从北国浩荡南迁,使其它北方的灰蒙蒙的候鸟无不黯然失色。
它们却是最为艰辛的候鸟。漫长的路途,历经四十三个纬度,它们要花费大半个冬天在漫漫征途上,只为到达热带雨林,那片配得上他们美貌的壮丽风光。
然而并非每一次的南迁都是那么顺利。随着时代变迁,各种突发事件都有可能发生,那旅程竟也就危机四伏。
有一次,就在到达温暖的南洋的第一天,他们遭遇了飞机。鸟群中幼小的奔奔还未曾见过飞机,好奇极了。虽然被长辈警告过离那个家伙远点,但仰望着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是使未见世面的他万般敬仰。其他鸟群都避之不及般飞快地逃走,而奔奔愣神之际,竟落队伍于百里之外,它,第二次远行,便成了离群之鸟。
热带的天空很低,巨大的云团使他辨不清前进的方向。奔奔害怕极了,便想着往低处飞,便于前行。袅袅炊烟,它仿佛看见城市边缘——不,那不是炊烟,是化工厂的浓烟。突然间,眼前飞来一团异物,没有痛感地,他却再也见不到光明了。
那一天,只就三四个小时,竟把奔奔一下带入崩溃边缘。“赶快离开这里!”奔奔就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念头,他拼命往上飞,往前飞,可那些臭气还在鼻尖弥漫,他只能不停歇地飞翔。
时光飞逝,奔奔赶路已赶了一个礼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离什么,只是偶尔摸索着在实物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继续飞翔。这样的旅程,对他来说,竟渐渐成为一场逃离,漫无目的的逃离。
飞过寒冬,飞过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意味着要飞入一场夏日的热带风暴。然而奔奔,那只盲鸟,误打误撞飞入了风暴中心。大风卷起他的片片羽毛,撕扯着,竟也撕扯掉他的黑暗——这一年来勾住他鼻子的黑色破布。强烈的光明扑面而来,他一度以为自己又瞎了。一阵眩晕后,他第一个迎接的就是狂风和骤降的雨点。但狂喜激励着他,长期锻炼的翅膀助他一臂之力,他有惊无险地度过那些风暴。
风和日丽,眼前的景象那样熟悉,是他前年第一次南渡到达的目的地!周围的参照物一如既往,然而那片自己曾经栖息过的地方竟成了一片灰烬,到处残存着烈火烧过的痕迹。他的同伴身在何方?他当何去何从,自己无从知晓。往昔那些美好的回忆一一涌现,自己竟就成了没有家园的人。他抬头望望浩大的天空,茫然间,仿佛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
没有了目的地,它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温润岛屿,天成幽谷,临渊高崖,未能挽留他常驻。他内心只仅想着曾经的家园,感觉再没有能比那地方更配得上他美貌的所在了。不知不觉,他竟环游世界两圈了。这一奇闻传遍鸟类各界,大家帮他找到了美丽的新家园,他也并不是觉得眼前的胜地不堪入目,难以安家。只是,对过去目标的日思夜想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凭借着惯性,他难以屈就落脚,因为永远无法满足;又或许是因为生来的美貌使他自命不凡,他不甘平凡,但却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那么非凡的定义是什么?他自问,得不到一个所以然。旁鸟难以理解他尴尬的处境,暗里说他是“盲鸟”,他亦自嘲般地赞同;但也不失崇拜他的追随者,因着他们所曲解的“非凡”的意义,尾随他环游世界。
于是,渐渐有了那样一种美丽而富有心机的鸟类,自诩盲鸟,暗自攀比飞行的路程,偶尔自叹白费了自己的青春美貌,度过辛劳而乏善可陈的一生,葬身冰冷辽远的太平洋。奇妙的是,在一片嘲笑声中,竟越来越多的鸟儿加入了它们的队伍。
那群永远在路上的苦行僧,愚蠢地甚至不曾停留下来思考,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只是盲目地忙碌着,充实而空虚。他们也曾想何时何地去寻找自己的枝枝蔓蔓,然而明里暗里比较行程的斗争使他们不得松懈,为了争得“飞得最远”的荣誉称号,他们也只是想想。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教育自己的儿孙,他们是为争夺荣誉称号而飞翔的美丽的鸟,那独一无二争强好斗的民族,叫盲鸟。然而他们却永远不懂,他们为什么叫盲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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