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台上停靠着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在窗外胡闹。芦苇从昏睡中醒来,视线最远处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帘没有关死,但没有阳光透进来,看来今天还是雾霾天。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太阳出来的时候暴晒大地,没有太阳的时候永远用雾包裹城市,仿佛一座悬停在云中的空中楼阁。
这是自己来这座城市的第几年?好像是第十二年吧。十二年前的自己提着一个行李箱,兜里只剩两百块,一无所有;十二年后的自己醒在三平米的双人床,住着两百平米的房子,但还是一无所有。
芦苇坐起身,暖气让房间十分的干燥。芦苇摸索着打开门,门外的冷风迫使芦苇缩回房间披了件厚外套。客厅里乱成一片,就像刚刚经历过世界大战。芦苇绕过地上的玻璃碎片,走到厨房热了杯牛奶,微波炉发出嗡嗡嗡地响,芦苇的脑子也嗡嗡嗡地响。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三十四岁的自己在KTV努力讨好二十四岁的客户儿子而不停灌酒唱歌,喝到最后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客户最后签没签字都不知道。
上一次喝到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是和前妻离婚。前妻左手拉着女儿麦麦,右手提着行李箱,留下一句“芦苇我想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后就转身离去。芦苇坐在沙发上抽烟皱着眉一言不发。过两天律师来敲门,芦苇拍着律师肩膀语重心长,“还谈什么啊。她说的要求我全答应。告诉她让我安静一下。这几天别来烦我。”
律师站在门口伸出手道谢,芦苇摆摆手关门。晚上买回来三箱啤酒,把自己罐个天翻地覆,最后被发小特奥抢救进医院。
“他妈的肠胃不好别喝那么多酒,你死了以后老子买房找谁打折?”特奥骂骂咧咧,和医生办公室里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病床上的芦苇吊着盐水,挤出一个丑陋的微笑。
“如果你也喝醉了,就没人救我了。”
特奥沉默了,收拾起病历本转身出门,嘴里依旧低声咒骂。关上门后的病房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芦苇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旁边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一下,芦苇没有管它。
芦苇在计算这是自己第几次喝到医院了,慢慢数着数着发现太多了而记不清,这十二年来自己除了跑遍祖国的大江南北,也几乎住遍了每一个城市的医院,有时候是喝酒喝到肠胃不适,有时候是因为通宵修改文件而疲惫晕倒,万幸的是每次出事的时候都有人把自己送到医院,有时候是同事,有时候是前妻,特奥这倒是第一次,因为一般在成都,特奥都是和自己一起醉的。
十二年前的自己孤身来到这座城市,特奥还在读研究生,那个时候前妻还没和自己认识,芦苇住在一间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日夜做着发财的梦。
“有了钱就有了一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是喝酒时芦苇最喜欢给特奥说的一句话,每次特奥听到都会呵呵笑笑,不反驳也不同意,只是举起杯子大喊干杯。
从十一年前第一次出差开始,芦苇的飞行就没有停过,广州,北京,内蒙古……芦苇都走了个遍,抽屉里堆叠着厚厚的机票,也是这些机票,让芦苇的年薪从几万块涨到了税后百万。也算是勉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可是芦苇总感觉自己好像丢失了很多东西,身体越来越虚弱,对于家的概念也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答应了麦麦这个周末带她出去玩,但转手就成了空头支票。芦苇是个合格的员工,但绝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他一直都知道。
芦苇也想过改变,可是每个月的房贷车贷让他忘记了陪伴二字,依旧每年没日没夜的出差,机场慢慢变成了他最熟悉的地方,很多时候坐在飞机上看到那些空姐芦苇都在自嘲,可能这些空姐一年飞的航线都没自己多。
芦苇还想起有一年去西藏,几个员工不懂得藏族的禁忌和语言,惹怒了当地的藏族村民,几个村民骑着马提着镰刀追了他们十几公里。天黑了车也快没油了,几个人发现了一座小寺庙,哀求着躲了进去,勉强躲过一劫。临走时红袍僧人双手合十,用藏语祝他们一路平安。
门开了,前妻和律师轻悄悄地走了进来,前妻看到芦苇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的心疼,“你还好吧。”
芦苇笑笑,“习惯了死不了。”
“那签字吧。”前妻从律师包里取出协议,“你看看,有什么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商量。”
芦苇坐起身拿协议,随意扫了一眼就签下了字,“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帮我好好照顾麦麦,别说我们离婚了。谢谢。”
“没事。你自己注意身体。我走了。”前妻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芦苇一个人在这儿。
真狠心啊。十二年前谁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芦苇笑了笑,闭上眼睛试图睡去。
窗外掠过几只鸟,没有吵闹也没有停留,不知道飞去哪儿。
芦苇坐在机场的长椅上,身边一大群人围着机场地勤,七嘴八舌地吵着。
回成都的飞机已经晚点了六个小时,芦苇从太阳落山等到了月明星稀。芦苇记得自己等过最长的晚点是十五个小时,那天下着暴雨,芦苇在视频电话里和麦麦约定回来了带全家去看最想看的大熊猫。结果下一通电话就是领导叫他广州跑一趟。给麦麦的约定又无法兑现,那次回到家后,麦麦两天没有理他。最后芦苇给麦麦买了个新玩具,麦麦才慢慢忘掉了这件事。
周围人的喧闹让芦苇心生厌烦,芦苇索性戴着耳机听歌。一首又一首过去,还是没有飞机即将起飞的消息,芦苇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机场已经开始准备给乘客办理住宿,芦苇顺着人流到了酒店,酒店的房间很冷清,芦苇躺在床上,比任何时候都要疲惫。
睡梦中,芦苇迷迷糊糊看到了那个校门,那是自己第一次和那个女孩见面的地方。在新生招待处上,那个女孩还是提着她的粉红色行李箱,自己走上去,按照记忆的剧本伸出手帮忙提行李。
场景再次转换,是哪个熟悉的客厅,破旧的茶几上摆着生日蛋糕,上面插着蜡烛,前妻笑着催促芦苇赶快许愿,满脸幸福的芦苇双手合十,吹灭蜡烛后房间漆黑一片。灯再次打开,是那个空荡荡的客厅,木地板上一片狼藉,麦麦的玩具,玻璃杯的碎片,还有花盆里的泥巴覆盖了大半的面积。芦苇站在客厅中央,不知所措。
转过身,麦麦穿着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爸爸,妈妈说你打她,你以后也会打我吗?”
芦苇突然惊醒,房间里的灯还没关,芦苇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起身走到浴室简单冲了个澡,试图把刚刚的噩梦一起冲掉。
再次躺上床,芦苇已经没有了睡意,打开电脑连上WiFi,随意打开一部电影,心思却完全看不进去。刚刚的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像有人扼住自己的脖子,一点一点的用力,最后给予致命一击。
归途的飞机第二天起飞,芦苇关上遮光板,就像吸血鬼一样见不得阳光。
下了机场后芦苇打了一辆车,第一时间去了麦麦的小学。门卫把芦苇挡在了门口,告诉他放学还很早,进门需要老师同意,可是芦苇没有班主任电话。
停在树枝上的鸟儿跳下树枝,滑翔在十二月的冷风中。芦苇坐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忐忑不安地等着放学的铃声。
芦苇给前妻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前妻有些费解,芦苇轻声告诉她今天他去接麦麦,并且询问今天晚上有空吗,可以一起吃饭不?去麦麦最想吃的牛排馆。
前妻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了好的,芦苇的心松了半截,还剩一个小时放学。芦苇去最近的玩具店,买了麦麦最喜欢的小猪佩奇。
放学铃响了,校门口堆满了车和家长。芦苇抱着玩具,一眼望到了麦麦。
“爸爸你怎么来了?”麦麦抱着小猪佩奇,问。
“因为爸爸今天要带你和妈妈去吃你最想吃的牛排啊。”芦苇拉着麦麦的手,笑着说,“爸爸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陪你们。”
“妈妈说爸爸去拯救世界了,所以才会让我们先回外婆家住。爸爸你是超人吗?”麦麦好奇地看着芦苇,试图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芦苇突然蹲下拉着麦麦,“爸爸不是超人,是候鸟。”
“爸爸为了给你们,给自己更好的生活,必须这样不断地飞,只有这样,麦麦才能更好的成长。”
麦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空中,鸟儿扑腾着翅膀,朝着橘黄色余晖的未知中飞去。
I'm not looking for somebody
With some superhuman gifts
Some superhero
Some fairytale bliss
Just something I can turn to
Somebody I can kiss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something just like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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