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不，但是我害怕 – 依恋类型与人际关系(一)

这是关于依恋类型与人际关系的第一篇文章

想说不，但是我害怕 – 依恋类型与人际关系(一)

说不，应该不算什么难事。自己不愿意不喜欢的事情，拒绝他人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每次想要拒绝他人的时候，天空都会飘过四个字：“我太难了。”这四个字背后，交织着多少复杂的情绪，担忧，害怕，自责。真的至于吗？是的，这感觉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比真实的。

W小姐说：“朋友让我帮忙写个东西。朋友嘛，哪有不帮的道理。后来朋友说我帮着写的东西还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她可高兴了。可是从那以后，她经常请我帮着写东西，还说我写的东西有水平，帮了她的大忙。可是我手里一摊子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忙不过来。有一次，我跟她说今天实才忙不开，可能不能帮她写了。发了微信对方半天没有回。我心里打鼓，是不是我太不够意思了。朋友一定会觉得我小气。忐忑之后，又赶快再发了一条说，‘我手里的事情忙完啦，写的东西我明天发你哈。’结果开了个夜车，把东西写出来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这些场景熟悉吗？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讲，这样的情景天天在上演。他们通常被认为是非常善解人意，温厚善良的人。他们总是替他人着想，愿意无私地地助别人，很少冒犯或伤害别人。但是，他们会在某个时候，远离人群，郁郁寡欢。尽管这样，他们平时的nice，很少能够让人了解到他们翻江倒海的内心。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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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一个心理学实验，可以让我们找到答案。

这就是Ainsworth的基于依恋理论所做的陌生情境（strange situation）测验。依恋理论首先由英国精神病学家 JohnBowlby提出，随后他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并指出：人类早期亲子关系的经验，形成了人的“内在模式”。这种“内在模式”会对他成年后的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产生重大影响。依恋既是个体最初的社会性联结，也是情感社会化的重要标志。说的通俗一点，就是通过依恋他人让我们不再是孤岛，可以和他人建立关系，享受亲情，友情，爱情，获得爱与支持。谁都希望得到爱，获得归属感。这也是我们幸福的重要源泉。可见，依恋这个东西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

  依恋研究的重大进展来自John Bowlby的同事 Ainsworth( 1978) 设计了陌生情境测验( strange situation test)，这个实验通过让妈妈离开正在玩耍的一岁的宝宝，而让陌生人接近他们，然后来观察宝宝们的表现。结果，虽然宝宝们都会不安或者哭闹，但是不同的宝宝的反应真的是不同。从对这些反应的观察中，Ainsworth和她的同事们最终将依恋做出了三个分类：（1）焦虑-反抗型，（2）回避型，（3）安全性。焦虑反抗型和回避型都属于不安全类型。

这个实验非同小可，它让我们对我们自身和人际关系的理解进了一大步。下面我们就来说说这里面的奥妙。

在进行进一步的解读之前，我想提示两点：

第一，就是不要套用这些依恋类型去野蛮分析周围的人。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不是完美的，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不安全的区域。但是并不能就此判断这个人就是不安全型的依恋类型。下面所呈现的，是更为典型和极端的现象。也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不安全依恋的特征，以及这些不安全带给人们的痛苦。这也会带给我们更多对人性的理解和深深的悲悯。

第二，也不要因此而埋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没有给与自己足够好的照顾而留下这些遗憾。没有完美的父母，童年时候我们以为父母无比强大，但是谁又能看到他们内心那个未被满足的孤独小孩呢？我们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些，正是为了觉察到生命传承中不可避免的缺憾，从而学会自己承担起自己生命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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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先来说说焦虑反抗型依恋吧。

童年早期的表现

焦虑反抗型的宝宝，主要表现为每当妈妈要离开前就显得很警惕，当妈妈真的离开时表现得非常苦恼、极度反抗，任何一次短暂的分离都会引起大喊大叫。但当妈妈回来时，宝宝对妈妈的态度又是矛盾的，他好像要迫不及待地扑到妈妈的怀抱里。可当妈妈走进他先要亲近他的时后，他又生气地把妈妈推开，不愿意理睬妈妈。如果这时候让宝宝重新回去玩耍，他又频频回头看着妈妈，仿佛舍不得又不放心，于是他很难再去开心地玩了。这样的孩子约占10%～15%。

焦虑反抗型的宝宝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也与妈妈的养育方式有关。这样类型的孩子的妈妈会常常误解宝宝的行为信号，不能很好地理解宝宝的需要。而且，这样的妈妈对孩子的态度常常不一致，时而温柔时而暴躁，全靠当时的心境，而不是根据孩子当时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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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温尼科特客体关系理论中关于“好妈妈坏妈妈”的概念，可以这样来理解。妈妈的反复无常会让宝宝会摸不着头脑。妈妈充满慈爱的时候，孩子会非常依恋妈妈。可是不知道哪个时刻，妈妈突然焦虑了，性情大变，对宝宝吼了一通。这时候，孩子会感到非常惊恐和悲伤。他不能明白，之前那个温柔慈爱的妈妈哪去了。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是不是不爱自己了？他可能会觉得惊慌失措，想要赶快乖乖的，取悦妈妈，好找回那个温柔的好妈妈。经过几次，他也可能会感到绝望。因为就算好妈妈回来了，也会在不可知的时刻变成面目狰狞的坏妈妈。宝宝干脆想要放下幻想，不再去亲近妈妈。可是就在这时，好妈妈就回来了。妈妈心情好转，又来亲近宝宝了。但是，宝宝的心里混乱了，有委屈，有渴望，也有恨。他会本能地拒绝妈妈，不让她抱。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需要妈妈的爱。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无法处理幼小的心灵中那么复杂的情绪。他无法完全放弃希望，因为对好妈妈的渴望。他也无法完全接受妈妈，因为对会坏妈妈的恐惧。孩子的内心中，希望与失望，依赖与躲避，自责与怨恨，交织在一起。这个小人难以明白妈妈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用自己非常稚嫩的感知在内心做了一些决定，他开始相信：这一切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不够乖，所以无法得到长久的稳定的爱；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是不安全的，因为他们可能随时抛弃自己。对于幼小的生命来讲，被抛弃，意味着死亡。这样的恐惧，促使孩子只有不断地乖一些，再乖一些，让妈妈一直高兴，自己才不会被抛弃。但是，他们的心里，已经不能够完全相信和依恋妈妈，做个乖宝宝、小大人，成为了他们在幼年的主要生存策略。

太多次的挣扎在内心种下了不安全的种子。于是，焦虑-反抗的依恋模式慢慢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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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后进入亲密关系

焦虑反抗型的孩子成年之后，开始寻求自己的亲密关系。

对于一个安全型的人来说，亲密关系是生命的锦上添花。为他们的生活增添更多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就如同本来已经丰富的晚餐上，又增加了一道美味佳肴，让人欲罢不能。

但是，对于一个焦虑反抗型的成年人来说，亲密关系就是如同生命和血液一样，是赖以生存的需要。这是雪中送炭，也会让他们饥不择食。他们需要在这个和母婴关系非常相似的亲密感中，找到爱和归属，来填补幼年心中那些伤痛后的空洞。热恋时期，对方就如同自己再次找到的好妈妈，那么温柔慈爱，多少年无处安放的焦虑和恐惧，此刻终于可以放下。依偎在爱人的怀抱之中，就像流浪多年的游子又找回了家。所以，堕入爱河之时，他们会非常投入。也会让他们的伴侣感受到巨大的被需要的价值感。这对情侣如胶似漆，一时间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间的真爱。一个像是孤独受伤的孩子，和像是一个充满爱心的母亲，进入了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共生状态。

然而随之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幻境慢慢被现实击破。他们的伴侣，毕竟不是现实中的完美父母，会因为需要不断照顾对方而不堪重负。而焦虑反抗型类型的人，在这个时候会经历巨大的失望。童年伤痛的感觉会涌上心头，害怕对方离开，总是猜疑，而在对方生气离开的时候经历深深的恐惧。对方的拂袖而去可能只是气得逃离现场，而他们却经历着如同生离死别似的痛苦和恐惧。这让他们之后非常小心地与对方相处，尽量不说出自己的真实需要，尽量迁就。以免被真的遗弃。他们也会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歇斯底里，怨恨对方竟然如此对待自己全然托付的真心。往往在这时候关系出现了危机。如果对方真的离开，他们会在内心告诉自己：“你看，我想的没错。我就是不值得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的爱。”他们内心的不安全感，将这一切变成了现实。他们此刻的痛苦，就如同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被收养他的养父母再次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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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中遇到的挑战

焦虑反抗型的成人，通常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因为早年的经验，没有让他们在内心证实自己是个好孩子，是值得被爱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内心的自尊感需要外界的认可来供养。他们容易自我怀疑，妄自菲薄。他人的一点点赞许，如同甘霖，滋润着干涸的内心。所以，他们会非常努力，追求卓越。不卓越不配活。他们也非常害怕他人的批评，这让内心的隐痛复发。好像看到了一个受罚的孩子站在墙角羞愧沉默。

焦虑反抗型的成人，在工作中也会遇到人际关系的挑战。他们往往会进入一个误区，就是“社会关系亲情化”。什么意思呢？就是他们会希望和周围的人都建立一种亲密和谐的关系。对社会关系的期待非常高。所以，他们会非常愿意帮助他们，也很迁就他人，成为传说中的好好先生或者好好女士。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关系给了他们安全感，来抵御工作中的压力和挫败。所以，“说不”这件事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说不，意味着拒绝他人的要求，把自己不喜欢的意思表达出来。但是，对于焦虑反抗型的人来说，这背后潜藏着这样一个担心：这样的拒绝会破坏关系，甚至让关系断裂。所以，宁愿不去说不，而委曲求全。自己的这点委屈，比起关系来讲，微不足道。所以，W小姐就是这样类型的人。她才会有了这样的烦恼 – 继续帮忙吧，这就成了自己分内的事情，感觉不堪重负。拒绝吧，朋友会不高兴而看低自己。那个没有被及时回复的微信，敲打着她对自己的认同和对关系的信心。比起疲惫，这种慌乱恐惧更令她难以忍受。

然而，对他人的迁就，却是情非所愿。更多的由于恐惧，而不是因为关爱。所以焦虑反抗型的成年人，对他人的信任也是非常有限的。他们的迁就，退缩，容忍，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充满的对假想敌的防御。而这些委曲求全的行为，就是他们柔弱的铠甲。内心也隐含着一种反抗的力量，不能让他们真正和他人亲近，信任他人。尽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系关系，但是这个关系却不能真正给与他们安全感与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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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破局？

依恋类型是焦虑反抗型的人在成年后的世界里生活得非常辛苦。一方面要不断经受内心对自己的批判和指责，另一方面又要时刻担心人际关系中的张力会带来断裂和遗弃。他们实在是太心累了。

如果你的个性中焦虑反抗型的依恋占了很大比例，你可能需要继续读下去。如何帮助自己走出阴霾？

首先，增加对自我的接纳。那些早年缺失的安全感，带来低自尊和自我攻击。在成年之后，如果可以觉察到这一点，需要明白，这些缺失只能靠自己补足。从他们那里得到的赞许和认可是有限和不稳定的。有时候还会带来更多的焦虑。然后需要不断自我赋能。当内心的能量多了之后，就会拥有更多的空间去看看他人，从而真正地理解他人。

所以，你不妨做下面几个练习，为了自己，把创造幸福和安全的权力拿回自己手中：

1、肯定自己，提升自我价值感 – 利用归因的方法。在自己做的好的时候，获得成就的时候，不要吝啬对自己的赞许。尽量归因到个人的能力和努力，而不是运气和他人。这样的归因方式，会带给自己更多的自信。把这些成功的时刻一点点沉淀在内心之中。每一次小小的成功和背后艰辛的努力，都是一次对自我认知的刷新。这会让你更看到自己的能力，不断进入自我激励的正向循环，而更少地依赖于他人的认可。

2、接纳自己，建立内在的支持者 –遭遇挫败的时候，会是更大的挑战。这个时候，需要你静下来觉察内心的自责和羞愧感。你可能往往在这个时候会直接想到，都是我不好，我该怎么做去弥补这个错误？或者别人会怎么看我？停在这里。先进行一个内心的对话：“我可以犯错吗？我可以做的不好吗？”“当然，亲爱的，你当然可以。每个人都会犯错。你犯错并不代表你真的不好。下一次你会找到更好的方法的。我支持你。”这个简单的对话，如果你用心做的话，你的内心会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甚至会变成心酸的泪水。这是久违的接纳和包容，特别是遇到困境的时候。如同好妈妈温暖的怀抱。

3、推己及人，觉察底层逻辑 - 如果敢于看到自己的伤口，就有可能更理解他人。有一句话这样说：“伤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伤痛和缺憾，才让你拥有了更多的感知力和悲悯之心。将缺憾变成资源，是安抚和激励自己最好的方法。看到他人也会有不安全的一面。那么，他们的抱怨，指责，攻击，离开，更多的，是关于他们自己的痛苦，而不是关于你的“不好”。如果在人际冲突中体会到了愤怒，受伤，和羞辱感，请记得，这是你自己带来的，是旧伤复发的过程。而我们想象中的可能发生的被遗弃和关系断裂，也是因为，自己心中还未痊愈的恐惧。现实中，拒绝并不意味着关系断裂。而即使对方离开了也不意味着自己被世界遗弃，你还有很多的选择。理解了这一点，可以帮助你回到理性的层面来，以成人的视角去审视问题，寻找解决方法。心中那些早年记忆中的痛苦，就不会阻碍的你了。

这一篇我们介绍了焦虑反抗型依恋。下一篇，我们再来谈谈那些高冷的回避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