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红楼】贾芸：情商高的孩子会谋生

【浅读红楼】贾芸：情商高的孩子会谋生

1

      贾芸，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书中说“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甚是斯文清秀”生的俊美标志，身为贾府子弟却没有那些贾府子弟幸运。他早早没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贫寒的家境，困窘的生活，他早早就面临这生计的问题，深味人情冷暖。

      贾府省亲，建立省亲别墅，管理大观园事物，势必要有一堆的事情要做，需要各层次管理者和建设者。可是，好的职位，肯定会被有头有脸且和贾府走得近的人物先得去。比如，贾琏的奶妈，亲自找到凤姐开口，为自己的俩儿子讨到了好差事，随贾蓉去苏州办差。贾芹的母亲，亲自坐着车去找凤姐，奉承的凤姐满意，让儿子领了管理小和尚小道士的差事。上任之初，就骑了高头大马，领了白花花三百两银子。

        这成为后来贾芸求到舅舅门上，被舅舅卜世人奚落的由头，也是贾芸心中的痛。

      可是贾芸的母亲素日安分守己，不会逢迎巴结，不能给自己的儿子谋出路。母亲是个指望不上的中年妇女，一心上进的贾芸只好靠自己了。好在贾芸是个情商高的孩子，不愁找不到饭吃。

2

      “思深方益远,谋定而后动”，看看贾芸是怎样为自己谋到一份好差事的。《红楼梦》第二十四回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

      在这里贾芸去向贾琏打听事情，通过贾琏的话悟出贾府家里真正管事是王熙凤，自己烧香拜错了佛。于是打定主意再去求王熙凤。且请求贾琏不要把自己来打听的事儿告诉王熙凤。怕的是王熙凤若知道了他先在贾琏面前求了，忽视了王熙凤，到时候凤姐计较这个事。

      求人办事，找人借钱，对一个青年子弟来说是说不出的心酸。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要见王熙凤这个管家媳妇，哪能两手空空啊。可是要是买礼物，手头上又没有银两，只好去求舅舅赊些香料。人情的薄凉，就在这一节暴露出来，让人彻骨寒。

        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在这里，贾芸以一个亲外甥的身份请舅舅帮衬帮衬，不是讨要而是赊，并且说了归还银子的时间。可是卜世人，就不是人，亲外甥求到了门上却一口拒绝，一番话振振有词却句句冰冷。一段话三层意思，其一本店概不赊欠；其二你要的东西本店没有；其三你不知好歹，没个正经差事。

      一番话说的贾芸好一阵气恼，可贾芸到底是情商高的孩子，并没有和舅舅即刻翻脸。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候，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注意，这段话是贾芸笑着说的，心里千般的委屈还是要陪着笑脸。贾芸这段话里也透着几层意思。先说了自己父亲没的时候自己小不懂事，母亲说过事情都是舅舅主持料理的，里面有没有趁机得些好处。又说自己要是像别人那样三天两头找舅舅缠磨，舅舅也是没法。

      一段话戳着舅舅的软肋，登时说话软了下来。说自己是没有，有的话还不是你的。又说了贾府大房的差事多，举了贾芹的例子，说贾芹能干。贾芸一时不能再听下去，想告辞回去。这时候舅舅假意留饭，舅母哭穷。

      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

      只是不想管亲外甥吃饭，并且家里开着香料铺，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表演，没得让人恶心。贾芸只说了个不用费事，就赶紧跑开了。

      满怀愁苦地走在路上，竟撞上了醉金刚倪二。倪二，何许人也？书里说“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但是“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这时候，却仗义疏财慷慨相助。这倪二只是个邻里街坊，关键时刻却能慷慨解囊，比不是人的那亲舅舅卜世仁却又强了几条街。

      贾芸回家，见了母亲，并没有提起去舅舅家的事情，恐怕母亲知道了生气。又可见其孝顺懂事，知道母亲的难处。不像贾芹那样，还要母亲出头为自己谋取差事。

3

      第二天，贾芸早早起床，洗了脸，往南门大街在香铺买了冰麝，就去往荣府。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去。一定是要打听着贾琏出了门才好行动的。因为在前面拖贾琏办的事没办成，实权是在琏二奶奶的手里的。自己这事，不能再让贾琏知道，成功的几率才要大一些。“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爱排场的”，一个深知，道出贾芸这孩子要动多少的心思，研究王熙凤的心思，必要投其所好。处处小心留意，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把路堵死，再无回旋余地。且看他怎么说的。

      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劈，就敢在长辈儿跟前撒谎了?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了婶娘好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了。”

      先是说了自己前面所说的话句句是实话，又奉承了王熙凤的精明强干，而这正是王熙凤爱听的。于是，听了此话，满脸笑容，不由得止了脚步。要知道刚开始凤姐可是正眼也不看的。贾芸此时并没有直接提起自己要谋差事的事情，明明是自己专程借钱买的香料，却是一个字也不能提起的。

    只好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香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的，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

      这一段话，不知自己在家演练了多少遍，是谎话，连篇的谎话，却又不留一点痕迹，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是从朋友家得的，贵重的只有王熙凤这样尊贵的人家配得上使用。且早知道婶娘正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拿来孝敬婶娘。

      这样伶俐甜嘴的孩子哪个不喜欢啊。所以任是王熙凤，此刻也禁不住的夸奖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的事情，贾琏到底是没替他保密，告诉了王熙凤。再见到贾芸，王熙凤就怪贾芸求过贾琏又来求自己。这时候贾芸一边说自己懊悔求叔叔了，早知道先求婶婶，这个事儿早成了。言外之意这家是婶婶当家，叔叔是没有权力的。又说了昨儿是诚心孝敬婶娘的，不然就提起这事了，如今既然婶娘知道了就求婶娘多心疼自己点儿。句句让王熙凤听了欢喜，于是许了贾芸管花草的事情。贾芸领了对牌，府库上领取白花花二百两银子，先回家让母亲欢喜，又去还了醉金刚倪二的。又去找人买花草，当真是又懂事又能干的。

4

      宝玉见了贾芸，看他长得清秀斯文，一时就欢喜。开玩笑说：”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本是大家公子哥儿的一句玩笑话，贾琏听了也笑话宝玉，人家比你大五六岁，不害臊呢。哪知贾芸倒是巴不得攀上贾府这棵大树，何况自己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听宝玉这样叫他，于是就：“俗话说的好，‘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年纪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我父亲死了，这几年也没人照管，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了。”甘愿给宝玉当儿子。

      这总让我我们想起刘姥姥在大观园里故意出丑带了满头的花哄老祖宗高兴，不由得一阵心酸，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宝玉倒也像个小小的长辈，还立时就约起，此刻是不得闲的，明天让贾芸去找他玩，要说一天的话，要带着贾芸去园子里逛逛。就确乎是长辈哄孩子的口吻。

    后来贾芸承办了买花草的生意，认识了很多花匠，想办法搞到了两盆白海棠，特意献给贾宝玉。这个地方也看得贾芸心思缜密，早就打探好了贾宝玉是个好风雅的人物，一般礼物是送不得的。先前送王熙凤的礼物都是些名贵值钱的香料，在这里送贾宝玉的却是不可多得的高洁的白海棠，也是一件大雅之事。果然宝玉欢喜，收下，命婆子们抬到自己屋里去。

      在送白海棠之前，早就有探春要起诗社的事情，贾芸送来的这两盆花，正好成了秋爽斋结诗社的创作主题。不能不说是一件风雅的事情。

至此，贾芸先是笼络了贾府的家族实际掌权人物王熙凤，又攀上了贾府的嫡生主子贾宝玉。以后贾府再有什么巧宗儿活计，还愁不能到手吗？

      何况贾芸是个真正干事的，贾府宗亲草字辈上，贾芸，贾蔷，贾芹等，贾芸还是比较优秀的。贾蔷仗着贾珍和贾蓉的维护提拔，整日里斗鸡走狗，赏花阅柳。贾芹的差事还是母亲出面去求了来，却不好好当差，整日里称霸称王吃喝嫖赌。只有贾芸，因这差事来之不易，倍感珍惜，一直在用心管理。

      关于贾芸送礼谋取差事一说，红学界很多前辈说贾芸在这里是谄媚，没有风骨。可是刘姥姥打秋风，你们只看到了好笑和心酸，为什么就没有说她谄媚呢？依我看，二者之间其实是一样的，关乎生存，都是贫寒 人家为了生计，来到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得就是这个啊。

      只因当了这个差事，又引起痴女儿遗帕惹相思，贾芸小红的一段爱情故事，后文再解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