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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依然是那种对所有事物保持后知后觉的一类人，这种人注定行走得比别人慢，清醒得比别人晚，跌跌撞撞，却总被世界以温暖柔和的姿态相待，就算偶尔被伤到，等到感觉疼痛时也会恍然大悟，哦，原来伤口早已愈合成疤了。
那天去接一个来长沙看病的老同学，我们差不多七八年没有相见，也许是个子瘦小的原因，总觉得她还是当时初中时候的样子，只是被莫名其妙不明缘由的疾病纠缠着，面容苍白憔悴不少。在一家咖啡馆坐下来闲聊，她突然说："知道吗，我以前还暗恋过你呢！"
我以为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笑而不语。
没想到她却打开话匣子，说了一堆烂熟于心的往事来，比如她曾经在我的课桌里塞过一张未署名的纸条，帮我打扫过教室，夏天上体育课假装中暑其实是开溜买冰棍给我吃。这些细微的事，我竟然都统统记不起来了，像个失忆症患者一样，竟无言以对。直到她又提起班上的文艺委员来，她说："她也暗恋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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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还只有十来岁，喜欢与爱，被大人们规避不谈得近乎是一件羞耻的事。历史老师是一位每天穿着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比学生大不过七八岁，会根据西装和衬衣的颜色而改变领带的款式和打法，喷淡淡好闻的香水，刷黑板特别小心翼翼，从来不会把粉笔灰尘沾到衣服上，普通话说得尤其标准，与那些年长的老师形成鲜明对比。班上的文艺委员是一个大眼睛女生，睫毛弯长，麦色的皮肤，头发是很严重的自然卷，夏天穿一件洁白裙子，像极了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下课后，她总会被历史老师叫过去帮忙整理办公室，批改作业和试卷。有段时间，同学之间都在纷纷议论他们之间互相暗慕的事，流言与蜚语，最后在文艺委员被迫转校后，才终于平息。
因此当她提起那个芭比娃娃女孩的时候，我很惊讶："怎么可能呢，我完全没有察觉到。"
"傻瓜，暗恋如果被你察觉到，那就算不上是暗恋了。"
看过一部白开水式的电影，从头到尾，没有情节，也没有等到所谓的高潮。电影中的女人是男人的下属，对男人渐渐产生了懵懂得不同于其他人的情愫，而男人却已有家室，对女主角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女人也在这种不言不语的情愫里越陷越深，看不穿男人的心思，也看不懂自己。其中有一个漫长的画面是这样的，女人知道男人经常会开车经过一个海边的码头，于是打了很远的计程车去了那里，什么也不做，只是为了与他来一次预谋好的邂逅，最后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全身都淋湿，狼狈不已，却还是没有等到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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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部电影就是从这个等待的画面衍生出来的，便宜，简单，只有几场戏，连编剧自己也不知道，女人对男人的暗恋情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电影只是不停在倒叙，不停回到最初，女人心里苦与迷惑的分量也在渐渐减少，最后的一个画面是，女人与男人跟很多人一样挤进上班的电梯里，大家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电梯屏幕显示的数字，男人从电梯外挤进来的时候，女人的眼睛里，有一丝闪烁的光。
高中同桌是一个女生，知道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早上会从食堂给我带一个热腾腾的鸡蛋饼，一天也不例外，像个大姐姐一样关怀备至。于是后来我干脆就叫她姐姐了。自习课写作业的时候共用耳机听歌，mp3里下载最多的是王菲的歌，我左耳听力不太好，于是趁老师不在，偷偷调换座位，她用左耳听，我用右耳听。
我们之中关系最好的几个同学，习惯汇集在学校外面同一家小饭店吃饭，饭店是一对中年夫妇，没有孩子，因此对待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饭菜分量很足，偶尔还会给我们免费加餐。我和姐姐上完课总是最先到达的，点了喜欢的菜，一起吃，趁中午短暂休息的时间追几集电视剧。那时候每个台都在放的电视剧是《仙剑》，她长得很像刘亦菲，娃娃脸，丹凤眼，微厚的樱桃嘴唇，只是刘亦菲太高冷，而她则总在笑，好像从来没有过一丝烦恼。
高二分班，我和姐姐分到不同的班级。她们班上一个上网成瘾而荒废学习的男同学喜欢上她，在姐姐面前发誓从此再也不踏足网吧半步。一个月之后，他拿着全班前十名的月考成绩和一束玫瑰花向她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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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来问我："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该答应？"
"答应啊！"我几乎想都没想，只是觉得，有一个人为了她可以改变自己，真的是一件无限正能量的事呢。
她就没有再说话，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吧，转身走开。连续几个星期去饭店吃饭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后来路过别的饭店，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埋头吃饭。直到一个月以后，我过生日，去教室的时候发现课桌里多了一个纸杯蛋糕。我当然知道，除了她不会有别人记得我的生日。
高考她发挥失常，意外落榜。大一那年寒假，我去她补习的学校找她玩，她抱着一叠厚厚的书本和试卷踩着下课铃声出来，清瘦了不少，笑得有些尴尬勉强，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她落魄的样子，匆匆忙忙地在学校旁边吃了顿快餐，又飞奔教室去了。
毕业以后，我从北方回长沙，凌晨三点她从城西赶到火车站来接我，像个大力士一样帮我拎箱子。她还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里学习英语，课余做家教，周末去展览馆当促销员，在步行街的烈日下发传单。她带我去她学校附近的小旅馆，三十块钱一天，在她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下，老板最终答应以二十块钱一天的价格租给我。夏天到来之前，长沙就已经热得大汗淋漓了，上完课，她打包了饭菜和西瓜来小旅馆，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吹着风扇，啃着初夏的第一批西瓜，沉默地看着电视，那一年，《仙剑》已经放到第三部，主演也不再是长得跟她相像的刘亦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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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租住的房子和工作，准备搬走，她笑着说："晚上我们去唱歌吧！"两个人订了一个迷你包厢，她把王菲的歌从头到尾点了一遍，脱了鞋子站在沙发上，一首接一首地唱，直到唱到声嘶力竭，突然听到她唱到这样一段："不要以为眼角眉梢只是种点缀，他不是脸色明媚，谁会想入非非，不要以为青春一定枯萎，不要以为他的头发开不出蔷薇，你只要心中有鬼，他就一直甜美。"
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依然那么喜欢王菲吗？"
我不知道。
"大概是用左耳听到的，更容易抵达心脏。"
一直不太习惯改变，早餐接连吃了一个月的清粥加茶叶蛋，午餐吃了两个月的粉，也不觉得腻，晚上买菜回家下厨，为自己做一餐丰盛的晚餐。在渐渐暗下去的房间里，听着苏珊娜，开灯，清洗蔬菜，炒几个菜犒劳自己。
当然，晚餐的内容每天也都一样。
年末的长沙难得有几天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多年未见的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来长沙了。下班后太平街找她，星期二的街上没有太多人，她就站在街口，裹着厚厚的衣服，看起来胖了许多，走近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经怀孕了。
突然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失落感，却仍然假装兴奋不已，抱怨她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说："告诉你，就能改变什么吗？"
是啊，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
后知后觉的人，很怕突如其来。
知道岩井俊二的电影是在十年前，却总是因为平淡而看不下去。这一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又翻出他的电影来，然后发现这个男人，总是执着地拍一些关于暗恋的故事，除了暗恋，你几乎说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
电影已经很旧老了，但里面的青春却依然稚嫩得让我脸红心跳。《情书》里渡边一直坚持写信，那样年纪的少男少女总是小心翼翼，害怕流言蜚语，单方面的等待和暗慕比两方面从爱到分离的故事更令人心碎不已。有人评价《四月物语》是一部完全没有剧情的电影，甚至连那个女生叫什么也没能记住，但偏偏一切就是那么平淡而优美，干净得像微风里轻轻摆动的白色裙边。《花与爱丽丝》依然是一个有着华丽名字却同样平淡如水的电影，但平淡不代表无味，你总能在这两个少年编造的回忆里嗅到隐秘清甜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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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年龄越大，越喜欢看这些白开水一样的电影，且越来越相信，青春最美的地方，便是波澜不惊的等待。
毕竟所有发生过的，在往后回想起来总会觉得痛。
未发生，才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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