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沉沉,北风紧急,月亮雾蒙蒙地仿佛罩了一层纱。
紫月谷那边马的嘶鸣声,刀剑相碰触的声音,以及拼杀声混成一片。
“司徒暮词,你当真对我就没有一丝情义吗?”一个紫衣女子站在那里,手上那把剑因为刚刚经历过战斗,还滴着鲜血,她的胳膊上那道伤口还在渗着红色。她的表情严肃而镇定,一双眼睛里,却布满阵阵哀伤。
司徒暮词就站在她的对面,他紧紧盯着她,眼神迷茫又充满歉意,他用颤抖的手抓住衣角,几度要说话,最终沉默,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好像是做梦,又像是被惊到了。
“你说啊!你就这么恨我?”紫衣女子几乎是嘶喊出来的,伴随的是她涌出眼眶的泪水以及深深的绝望。
“不是,不是的……”司徒暮词呢喃着,眼神无处安放。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紫衣女子抬起剑指向他,她的声音颤抖着。
“暮词哥哥小心啊!”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地响起,紧接着几发利箭迅速从远处射出,刺进紫衣女子身体。
“紫鸢!”司徒暮词仿佛如梦初醒,箭步过去。
紫鸢倒下的瞬间,她深深看了司徒暮词一眼,那眼神百感交织,很快,她的眼睛失去了颜色,紧紧闭上,眼角的泪迹未干。
仿佛有什么深深刺痛司徒暮词的心,抱着紫鸢的手臂开始颤抖,他将头贴在她的脸颊,泪水一滴滴落下。
“暮词哥哥。”旁边站着的女子轻轻唤了一声。
“禀公主,紫月谷山匪已经全部诛杀。”一个将士对女子禀报着。
“很好。”女子笑道,转而又对司徒暮词说:“暮词哥哥,这下你可以得救了。”
司徒暮词没有理会,只是抱着紫鸢。
天地万物瞬间安静,只有司徒暮词内心狂烈的在呐喊,是对是错?
2.
一年前,紫月谷的三小姐紫鸢和两个哥哥打猎回家,在山坡休息的时候,看见了衣锦还乡的状元司徒暮词一行。
见司徒暮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紫鸢不禁微微一笑。
“妹妹可是中意这个状元郎?”大哥紫风眯着眼看着司徒暮词问紫鸢。
被大哥这么一问,心思被看透,紫鸢不禁红了脸。
“那你等着。”说罢紫风便叫上紫鸢的二哥紫云以及几个小将浩浩荡荡冲着司徒暮词过去。
等到司徒暮词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着喜服,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墙上大红的“囍”字鲜艳明朗。
“状元郎,你醒啦?”这时一个穿着新娘服的女子凑了过去。
司徒暮词一惊,赶紧翻身坐起。
得知自己是被“抢”到紫月谷当新郎,司徒暮词气不打一处来。
“我劝你们赶紧放我走,我可是新科状元,你们这样,皇上怪罪下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新科状元没错,可是皇上又没说不让你成亲啊。”紫鸢笑吟吟道。
“我,我就是成亲,也不是这般窝囊不合理法!”司徒暮词转身就要走。
“相公,你出不去的。我们已经拜堂成亲啦。入了紫月谷,生是紫月谷的人,死是紫月谷的鬼。”
“你这个疯女人!”司徒暮词的怒吼从屋内传了出去,门口的紫风和紫云憋着差点笑出声。
3.
虽然司徒暮词是被抢来成亲的,但是紫鸢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
洞房花烛夜,两个人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说是睡觉,其实是紫鸢在睡,而司徒暮词抱着被子在墙角坐了一夜,醒了一夜。
荒唐!真是荒唐!
尽管他觉得荒唐,也逃不出紫月谷。
紫月谷是江湖上有名的帮派,帮群大,武功强,自成一派。
司徒暮词入了紫月谷,逃出去的机会几乎为零。
但是紫月谷的人对他还是很客气,都称他“三姑爷。”
紫鸢也是一天相公相公地叫着,虽然每次都遭他白眼,但是紫鸢乐此不疲。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司徒暮词依旧觉得这是一场梦。
那日,见他闷闷不乐,紫鸢便拉着他出去散心。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紫月谷的景致,刚下过雨的天空清澈明朗,阵阵微风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和花香,大片的翠色映入眼帘,还有片片紫色的鸢尾花。
“听我爹说,我出生那年,谷里的鸢尾花开的最好,便给我取名紫鸢,寓意吉祥和爱。”紫鸢的手轻轻拂过鸢尾花。
“山野村夫,还懂得寓意。”司徒暮词嗤之以鼻,却没说出口。他抬眼看了一眼紫鸢,一袭紫衣站在鸢尾花丛中,额前一缕头发随着风摆动,随意绾着的发髻别着一朵精致的发钗,眼睛细长,有神,这个女人细看,好像……还挺好看的。
“啊呸!”发觉自己愣神,司徒暮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4.
自从那日和紫鸢出去散心回来,司徒暮词的态度似乎稍微有了改变,偶尔会在紫鸢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候回应几句,也不再一直冰冷着脸。
但是两个人分房睡这件事一直没有改变。
入夜,司徒暮词握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月亮,百感交织。
五岁那年,他的的父母去集市卖菜,不料半路遇到暴雨,滑落山谷,双双身亡。
从此他成了孤儿,饱受欺负,幸好邻居有对老夫妇时不时给他口饭吃,才得以存活。
他一直有读书的愿望,只是那时候的日子真是难熬,孤苦伶仃,衣食不保,更别提读书了。
后来老夫妇去世,他便离开家乡,四处流浪。
在私塾老师家做过工,也为富家公子做过伴读书童,当过乞丐,也背过麻袋,摆菜摊赚到钱就去买书,白天奔波生计,晚上挑灯夜读。
后来赶上朝廷改革科举,他才有机会参加考试,没想到一举高中。
原以命运从此改变,艰辛已然过去。却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抢到了紫月谷,还被迫成了亲。
想到命途如此多舛,司徒暮词感到一些绝望。
正在他倒满一杯酒准备一饮而尽时,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
5.
只见紫鸢醉眼迷蒙,一身酒气,摇摇晃晃走到司徒暮词面前,他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相公,你今天看起来好英俊啊。”紫鸢一脸傻笑。
“有什么事你就说。”司徒暮词并不想理她。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司徒暮词给了她一个白眼,便不做声。
“相公,你看,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今晚你就让我住你房里好不好啊。”说着,紫鸢便摇摇晃晃贴了上去,还噘着嘴要去亲司徒暮词。
“无耻!”司徒暮词将贴在自己身上的紫鸢重重推开,紫鸢脚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相公——”紫鸢正准备说话,被司徒暮词打断了:“别叫我相公,我不是你相公,你们这些山匪,滚!”
本来司徒暮词就沉浸在对命运的感慨中,紫鸢这么一来,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紫鸢没有再说话,自己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离开。
司徒暮词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6.
原以为自己昨晚的行为得罪了紫鸢,没想到清晨在院子里遇到紫鸢时,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依旧笑着问道:“相公你起来啦?”
见紫鸢这样,司徒暮词突然对自己头天晚上的言行感到一些愧疚。
他正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院子突然乱哄哄起来,只见紫云风风火火走在前面,后面几个下人抬着一个女子就急匆匆往进跑。
再仔细一看,司徒暮词吓了一跳,那不是皇帝的妹妹静良公主吗?她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又是紫月谷的人……
想到这里,司徒暮词突然抓住紫鸢的双肩喊道:“你们又去抢人了是不是,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见司徒暮词情绪激动,紫鸢打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冷静点好吗?你没看那个女子满身是伤,我哥哥是在救她!”她盯着他的脸,眼眶红了,几度欲言。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是夜,紫鸢独自在房中饮酒,门被推开了,司徒暮成进来了。
“相公!”紫鸢开心的起身准备拉他的手,还未触碰,她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相公,你……今晚找我有事吗。”
“对不起。”司徒暮词顿了顿,“我是为了昨晚对你的态度和今天的误会来道歉的。”
“啊?没……没事,我都没有放心心上。”紫鸢的嘴角露出了喜悦的微笑,说话也结巴了。
“没事就好。”司徒暮词转身便要离开。
“相公!暮……暮词,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看着紫鸢恳切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对桌而坐,烛火摇曳。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安静的说话,谈天说地,分享过往。
借着酒劲,紫鸢轻轻将头靠在司徒暮词的肩上,轻声呢喃:“相公,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你想浪迹天涯,我也陪你去……只希望……希望你能够接纳我。”
听着紫鸢低声私语,司徒暮词的嘴角呈现了向上的弧度,他犹豫片刻,终是将她轻轻搂住。
窗外月色正好,微风中伴随着花香,他将她抱起,放入帐内,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7.
静良公主确实是被紫云几个人救下的。
当朝国风开放,女子可以随意出门,静良公主是一个贪玩的人,那日出宫独自游玩,不料碰到了一伙真正的山匪。
劫财劫色,静良拼死反抗,山匪竟动起了手,将静良打伤,就在危机关头,碰到了紫月谷的人,山匪被赶走后,紫云便命人带静良回谷中救治。
转眼半月有余,静良在后院遇到了独自散心的司徒暮词。
“暮词哥哥,真的是你吗?”静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徒暮词赶紧行礼,却被静良制止了。
“暮词哥哥,你知道吗?自从上次皇宫一别,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他们都说你死了,尸骨无存,可是我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活着。”说着,静良便上前抱住司徒暮词嘤嘤哭了起来。
随即她又放开司徒暮词,充满疑惑地问道:“暮词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司徒暮词欲言又止,这等丢人之事,怎么说出口,只是不说不来,自己恐怕要一辈子呆在这里了,于是他索性将自己被抢到紫月谷成亲的事告诉了静良。
“真是无法无天了,连状元也敢抢!暮词哥哥,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走。”说着,静良拉着司徒暮词就要走。
“公主且慢,我是和你走不了的。”
“为何?”
“他们人多,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机会出去,这次凭我们两人依旧不可能出去,他们最多送你走,如果公主要带上我,必然会连累你。”
“所以,暮词哥哥你不愿意走是吗?”
“不是不愿意走,我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就从未打消过离开的念头。所以此次公主回去后,务必告知皇上,派人救我。”
静良答应着,满眼泪水。
“只是,救我便好,不要伤及他们。”他们,自然是指紫月谷的人,虽然他是被抢到紫月谷的,但是这里的人并没有对他做过过分的事。
他只是想逃离,大家互不相欠。
8.
静良身体恢复之后,紫月谷的人备了马车送她回宫。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司徒暮词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她回去后,就会有人来救你了吧。”紫鸢的声音突然从司徒暮词身后响起。
“你,你怎么知道?”司徒暮词一脸诧异。
“这还用我知道?不用想,我就知道,你好不容易抓住一颗救命稻草,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紫鸢一脸平静。
“你都知道结果了,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公主一起回去?”
“因为,我在赌。”
是的,紫鸢知道这次遇到静良,司徒暮词必然会让她告知皇帝派人救他,她原本也可以将静良囚禁或者杀了,可是紫月谷的人从不做如此不光明不正大的事。
更何况……更何况即便皇上知道此事,如果司徒暮词能够承认她这个妻子,皇帝必然也不会过多为难。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只是,她赌对了吗?她也不知道。
9.
一个月后,是紫鸢的生辰,也是与司徒暮词成婚一年的日子。
紫月谷上下齐欢庆。
司徒暮词想到自己终将逃离这里,心情自然不再愁闷,免不了多喝了几杯。
“暮词,你知道吗?我好心疼你,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紫鸢醉意已起,靠着司徒暮词说。
“之前,我派人写家书送去你爹娘那儿,准备告知喜讯,和你一同回家,没想到回来的人却告知,你早已没了爹娘。”紫鸢继续说着。
成亲不久,紫鸢便派人去司徒暮词家中告知其父母成亲之事,却没想到他是孤儿,当派去的人将所了解的事情告诉紫鸢的时候,她心疼的落泪了,他前面的人生,走的太艰辛。
所以司徒暮词发脾气的时候,她忍;他不理她的时候,她忍。她只想让他过着舒服的日子,享受人生。
状元自然要做官,官场险恶,她不希望他再受到委屈,她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听着紫鸢说的话,司徒暮词的冰冻的心仿佛遇到了艳阳,一点一点融化。
他轻轻拍着紫鸢,呢喃着:“谢谢,你是个好姑娘。”
酒过三巡,大家熙熙攘攘地说着话,喝着酒,没有顾虑,没有担忧。
这时,外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嘶鸣声,灯火通明。
10.
等到紫鸢和司徒暮词冲出门外时,外面已经拼杀在了一起,屋内的弟兄们不管喝醉没喝醉的,通通带上武器冲出门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司徒暮词满脸惊愕。
这时,一个女子缓缓走进。
“暮词哥哥,你没事吧?”静良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了?”司徒暮词问道。
“紫月谷占地为王,危及朝廷;强抢状元,其罪当诛。”静良短短一句话,让紫鸢心头一震。
“相公!”紫鸢看着司徒暮词,满眼震惊。
司徒暮词惊愕地看着静良和紫鸢,明明说好的只是救他出谷,怎没变成了战争。
“紫鸢姐姐,紫月谷对静良的救命之恩,静良没齿难忘,可是皇命难违啊。”静良说着,“不过,如果你放了暮词哥哥,我可以自作主张,放过你和你的哥哥们。”
紫鸢看着静良的脸,感到一阵恶心,“休想!”说罢,她敏捷地用轻功带着司徒暮词转身飞走。
11.
一路拼杀,紫鸢将司徒暮词带到了一片空地。
紫月谷那边马的嘶鸣声,刀剑相碰处的声音,以及拼杀声混成一片。
“司徒暮词,你当真对我就没有一丝情义吗?”一个紫衣女子站在那里,手上那把剑因为刚刚经历过战斗,还滴着鲜血,她的胳膊上那道伤口还在渗着鲜血。她的表情严肃而镇定,一双眼睛里,却布满阵阵哀伤。
司徒暮词就站在她的对面,他紧紧盯着她,眼神迷茫又充满歉意,他用颤抖的手抓住衣角,几度要说话,最终沉默,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好像是做梦,又像是被惊到了。
“你说啊!你就这么恨我?”紫衣女子几乎是嘶喊出来的,伴随的是她涌出眼眶的泪水以及深深的绝望。
“不是,不是的……”司徒暮词呢喃着,眼神无处安放。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紫衣女子抬起剑指向他,她的声音颤抖着。
“暮词哥哥小心啊!”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地响起,紧接着几发利箭迅速从远处射出,刺进紫衣女子身体。
她原本有机会一剑杀了司徒暮词,可是她没有。
12.
司徒暮词以身犯险,大义灭亲,其忠可嘉,赐其与静良公主择日成婚。
司徒暮词却拒绝接旨。
其罪当诛。
好在有静良去为皇帝求情,才将司徒暮词免除一死。
朝廷不过是借着紫月谷强抢状元将其诛杀。
紫月谷虽为江湖流派,却深得民心,朝廷本就心存芥蒂。
后来强抢状元,加上静良的言辞,皇帝便有了正当理由将其剿灭。
13.
当司徒暮词再次回到紫月谷时,那里已经荒草丛生。
大片的紫色鸢尾花已经纷纷枯死。
后来,紫月谷成立了新的帮派,只都传言那个谷主喜欢鸢尾花,无奈万般培育,终不成。
迟暮年华,独倚栏杆,将提笔,却见紫色鸢尾落眉间,寻寻觅觅不见影,再提笔,终难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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