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

  一直被教导走路要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以彰显自己的精神气和自信心，所以我很少在走路时低头去认真看自己那双脚。

  一次外出兼职到深夜，回来的时候，学校已经被深沉的夜色笼罩，静谧中，又被昏黄的灯光照亮。路上行人极少，偶尔一两个也如我一般，似是倦鸟归巢，在夜色中也难掩疲惫。风把落叶吹得窸窣作响，挑逗得树影左右摇晃，也强势地按下我的头，去仔细看我那双踩在灯光，落叶和树影之上的双脚。这么多年，我突然发现，我没有认真看过自己走路，左脚向前，右脚退后，右脚向前，左脚退后，一步一步领着我向前走。连迈开步子走路时它们不会同时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个事实，我也是才发现。我感到一丝惊讶，同时又有些许愧疚。这双陪我走过很多路的脚，就这么被忽略。我沉浸在看自己的脚步中，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就这么数下去，像是数了100步，又像是在记忆中走了无数步。

  6岁以前的步子，迈得轻盈而欢快，也带来伤害。

  因为面少无知，对每一个陌生的环境都充满好奇，不会害怕，就着无知而肆无忌惮。险坡开的漂亮小花，把脚放在危险边缘也要去试探，草地里曼舞的漂亮蝴蝶，双脚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泥塘里隐藏的泥鳅，马上就能让小脚丫子自甘堕落。那时候这双脚，左右交替得格外地快，生怕慢下来就会错过很多新鲜有趣的事。那时候啊，这双脚什么都不怕，天真地认为，所有的险坡边都没有风化的碎石，所有的草地里都没有埋伏的毒虫，所有的泥塘里都没有吸血的蚂蟥。偶尔也会被碎玻璃渣子或尖石硌得鲜血淋漓，但在新鲜事物面前又老是学不会克制，轻盈而欢快得肆无忌惮。

  6-18岁的步子，迈得急促而坚定，也带来失望。

  这双脚啊，先陪我走泥泞的山路，踏过晴天厚重的灰尘，踩过雨天浆糊般的烂泥，往返于家和学校。日子重复而单调，这双脚不是在快走，就是在狂奔，似乎没有停下来过。偶尔的乐趣，就是把学校周围一颗小石子一路踢回家，踢上前去告诉自己石子在那里，要快点走上去再来一脚，往往就是在这种心理的催促下，走完学校到家那段无聊而枯燥的路途，一走就是7年。想想这双脚还真是不容易。后来，小学毕业，这双脚陪我走进县城走进初高中，开始一段懵懂而坚定被称作青春期的时光。那时候这双脚，走过县城大大小小的街，走在宽阔干净的柏油马路上，没有厚重的尘土，也没有浆糊般的稀泥，却迈得急促，不愿意把时间多花在走路这件事上。脚步就留在食堂，寝室与教室里。那时候的好大学，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没有具体的名字，没有具体的位置，如果硬要用名字来定义它，可能就是好分数。为了使好大学的名字加以清晰，这双脚，迈得急促而坚定，快走和狂奔似乎成了常态。无法算清楚，走完初高中，这双脚，到底走了多少步，这段路，走得挺辛苦，也偶有失望，然而不管怎样，这双脚又陪我走进繁华的大都市，走到一个更高的平台。

18岁以后的步子，迈得承重而缓慢，也带来惊喜。

18岁以后，放缓了步调。踏上了更远的旅途，这双脚也见识了外面更多的新鲜。脚步就开始在大城市里流浪，徘徊于每一个站点，留连于每一处风景，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去一一实现曾幻想过的美好，脚步迈进温暖的春，炎热的夏，多愁的秋和寒冷的冬。这以后的步子，都该是沉淀吧，从今以后，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算数，该少的不会少一步，该多的不会省一步。路途遥远，来日方长，只要双脚踏实地，就该和惊喜和美好不期而遇。

日子总是重复的。回家看到弟弟在我曾留过足迹的那条泥路上每日往返，做着以前我们做过的傻事，看着他那一双脚每天不停地奔走，我真想告诉他:不急，脚步会把你带向远方，带向更远的远方，带给美好。慢慢来。

我对我的一双脚，第一次给与关注，第一次走路时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这双脚，第一次充满感激。走过的每一步，踏出的都是经历，未走的很多步，都等待经历。

我看着自己的步子，走回寝室，接桶热水泡泡脚。晚安了，我的一双脚，明天又是步履不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