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如画

千里江山如画

北宋末年，乱世之秋。

已过三更，万春院的喧嚣逐渐沉寂了下来。走廊两侧的红烛也仿佛已疲惫不堪，恹恹欲睡，忽明忽暗。春香将缝了一半的黄缎马甲放下，站起身来。她缓缓走到窗前，听了听。除了打更的声音，路上的脚步声吵嚷声谈笑声都渐渐消逝了。夜色更深了。她回过头来，把桌前的红烛移到床头，放下罗帐，向坐在桌旁的一位女子轻声说道:“小姐，早点歇息吧，他今天估计不来了。”若明若暗的灯光里，映照着女子姣好的容颜，如水的双眸，只见她沉思片刻，终于站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春香刚吹灭红烛的时候，突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嘈杂，春香疾步往窗户那个方向走去，还未细听，便听到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微的扣门声。

女子一下就坐了起来，“快开门”她着急地说道。

门开了，一个黑衣男子裹着一阵风卷了进来。春香赶快点亮红烛，“徐大人”还没说出口，就又听到楼下又一阵喧闹声。

这位男子从身上拿出一桢长盒，急促地放到女子手里，“一定把它保管好，绝不能落入金人之手”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柔情，“玉儿，这是王兄此生唯一作品，蔡京老贼要将它送于金人议和，我偷拿出来已被侍卫发觉，”他顿了顿，“保重，等我回来找你”便往后窗走去。此刻已听到隔壁传来杂乱的拍门声。

“等等！”叫玉儿的女子飞快地从妆奁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到该男子手里，“冯宽给我的，你应该能用上”她深情地看着他，“保重”同时打开后窗，看他闪电一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门就在此刻被撞开了。

一群官兵瞬间把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进来一位领头的说话了“刚才有人看到有刺客进了小姐的闺房，我们要搜一搜”他狡黠地盯着这位叫玉儿的姑娘说道。

玉儿本名叫玉兰，三年前安顿了父母双亲的后事从扬州来汴京投奔哥嫂，却被狠心的嫂子以五十两银子卖进了京城最大的妓院“万春楼”，曾万念俱灰，准备自尽时却遇到了担任江南盐运使的徐建，他救下她，来自同一故地的两人在这兵荒马乱中惺惺相惜，他远离家人凄凉孤独，她雨打浮萍生世飘摇，他喜欢她的善解人意，温存体贴，她钦慕他的横溢才华，红袖添香。每月的十八号是他进京复命的日子，晚上总会来与她相会。今天正好是七月十八，她等了整整一天，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相见。

从小颠沛流离，玉兰见惯了这些场面，很快镇定了下来。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她缓缓地说道。

“小姐，我们持有冯府的令牌，必须要找到丢失的宝物，如果您非要阻拦，怕小的回去不好复命”来人继续说道。

“冯四爷为何不亲自来？”玉兰冷冷地说。

她知道有冯宽在，自己就有缓和的余地，虽然他多次前来只是听她唱曲解闷，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欣喜与放松她是明了的。她也从不多言，安安静静的，曲听罢再摆几样小菜，陪他喝点酒，但他从不过夜。后来才从其他姐妹口中知道他是蔡京的心腹，当朝的大红人，玉兰从小吃多了讨生活的苦，再见他时便更多了点体贴温存，乱世里有个这样的保护伞终归是好的。后来冯大人来万春楼就只点玉儿，被其他姐妹好一番嫉妒。

“冯大人有要事在身，姑娘就别再难为小的了”领兵的那位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僵持不下的当口，听到有士兵疾步上楼的声音，一会便见有位师爷模样的人在领兵的那位耳边言语一番，那位挥挥手，“打扰姑娘了，多担待”一众人马便撤走了。

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春香从窗户里看着这帮人远去，这才回过头来“小姐，都走了”玉兰赶快把塞进被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哪里好呢？”她四处看了看，春香找了好几个地方，她总是不甚满意。最后看到床上的枕头，“放这里”她指了指，春香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忙碌到五更才昏昏睡去。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玉兰正在书案上练字，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四爷”春香赶快迎了上去。

只见来人一副书生的打扮，外罩件藏青色的棉袍。消瘦，眼神明亮。

玉兰作了个揖，“起来吧”这位叫四爷的男人平静地说道。

和四爷相处的日子里，她逐渐明白这个男人的不动声色。静水流深，越是静的时候，越是决绝的时候。

“肯定还是那件事”她想。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以便一会回答时看上去不至于手忙脚乱。

“弹首曲子吧”四爷说。

她赶快将古琴放到桌上，调了调弦，弹了首坊间正流行的柳永的《醉花阴》。

四爷没吭气，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屋里很静。只听到楼下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一首接一首地弹了下去。

夜幕降临了。

四爷终于睁开了眼。

玉兰把酒斟满，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说话。

四爷挟了一口菜，抿口酒，终于开了口“这个是你丢的吗？”玉兰寻着声音看过去，四爷手上拿着一块令牌。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她给徐建的那块。因为上面有她系的吊坠。心顿时被什么刺了一下，难道他？她不敢再想。

“哦，是的，找了好多天了”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是送人还是丢的？”四爷的眼里闪过一丝冷酷，她捕捉到了。

必须一口咬住是丢了，如果他已被抓，那就更应该保全那件东西。她心一横。

她突然噘嘴了“您不会怀疑我吧？”她看了看他，他正低头吃菜，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每天人来人往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整座楼里谁不知道您来这里，老有手脚不干净的乱窜”她盯着他的眼睛，一脸委屈的模样。

四爷没有抬头。

一壶酒喝完了。他抬起了头。

“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走”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有人在城外的亭子间接你，不要再回来了。”

四爷打开了门，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要说认识我”然后就下了楼。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五年后。

宋朝灭亡。

玉兰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那幅《千里江山图》来细细欣赏。王希孟，这位当年曾被宋徽宗格外亲睐的天才画家，十八岁因为这幅画名满天下。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岁就英年早逝 。唯一留世的只有这一幅墨宝了。她终于保全了它。

她隐居在扬州郊外的一座寺庙里，青灯古刹，远离尘世的纷扰。有时她会想起徐建，他在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有时会想起四爷，他到底知道多少秘密？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