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孔雀》是对被压抑青春的含蓄惋惜,《立春》则是直接对失落理想发出的慨然长叹。
在CBD统治的语境里,以明显的符号化和各具特色而著称的第五代导演的个人化符号正在逐渐消解,以摄影师身份起家的顾长卫却再一次明确了个人风格,用冷静客观的笔调打动观众,明确传达了在坚硬的现实面前,柔软的理想主义无处可以栖身。
一、有力的歌声,穿不过严酷的寒冬
主人公王彩玲承担了代导演立言的责任,实力派演员蒋雯丽也不负所望,将一个一心所向向北京,绝不向现实妥协的理想主义者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
影片一开始,慕歌而来的周瑜要求跟着王彩玲学唱歌,心比天高的王彩玲就明确告诉她,她教不了,她很快就要调到北京去了。而实际情况却是她花了三万块钱找了人托了关系跑了一趟又一趟都没能调进北京。她怀揣着理想和希望,坐在寒风之中的剧院门口,蹬着开场后从黄牛手中买降价票去看《托斯卡》。她提着行李跑到剧团里询问需不需要演员,在被拒绝以后仍死乞白赖地唱歌,妄图用实力打动剧团领导。她甚至到学院里去寻找工作,不管什么工作她都愿意做,只要可以留下来。现实的大门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拒之门外,它们只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却从来不曾向她打开。她能做的只有继续等下去,等下去。
黄二宝的出现唤醒了王彩玲心中的春天,她愿意为爱情放弃理想,可面容的丑陋粉碎了她的爱情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并非没有意识到她不配拥有爱情,她只是不甘心,她的鲁莽为她带来了深深屈辱,黄二宝当众控诉了她,并把她打翻在地。
万念俱灰之下,王彩玲选择了自杀。她穿着自制的礼服,拎着裙摆爬上了高塔,那模样活像是一位公主,然而她并非什么公主,她只是一个不得志的,被梦想被爱情所折磨、践踏的平凡小人物而已。伴着呼啸的风声,她从塔顶一跃而下,坠楼,犹如一朵落花,充满了闪着理想主义光芒的美感。
上天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不给她,她并没能如愿地死去。高空坠落摔断了手臂却仍旧没能摔醒王彩玲。想把一个偏执的人从痴迷中唤醒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生活也依旧以它本来的面目对人物极尽嘲弄,没有半分怜悯。随后我们便看到了一个充满嘲弄意味的场景,在为群众演出的现场,观众们对于通俗的秧歌舞扇子舞看得津津有味、喝彩连连,当王彩玲为大家献上一曲阳春白雪之时,观众们却纷纷退场。她忘我地唱,观众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幼儿。导演再次用一个残酷的事实告诉观众——理想主义没有栖身之所。
二、横溢的才华,抵不住生活的浪潮
胡老师是剧中另一位执着追寻理想的人物。他热爱芭蕾,舞姿优美。可在周围眼里,他却是一个谜,一个变态,是一根鱼刺,卡在人们的嗓子眼儿里。这个世界容不下他。
片中大雪之夜,胡老师推着自行车走在漫天里的大雪里,一边走一边痛哭的画面看得人无比心酸。其时,他刚从王彩玲家里出来,他向王彩玲提出了“假结婚”的建议,如此以来,他们也就成为了“正常人”,不再是周围严重的异类,仍旧可以继续自己的追寻。但王彩玲拒绝了他,也葬送了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可能。雪下在天地间,也下在胡老师心里。谁的生命中还没有一场大雪呢,凉到心底,谁也无法暖热,谁也救不了谁。第二天,一场蓄谋已好的“强奸案”出现在舞蹈培训旁边的厕所里,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胡老师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被送进了监狱,他告诉前来探视的王彩玲他过得很好,他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还穿起了布鞋跳起了足尖舞。大特写的镜头下,过于柔软的布鞋尖撑不起一个足够沉重的身躯,它总是歪向一边,他也随时像会倒下。正常的生活空间容不下的理想,在非正常的生活空间,也活得委曲求全。
不单是王彩玲和胡老师,剧中的其他人物身上也体现了理想必定破碎这一主题。如周瑜,他曾梦想着当播音员,甚至在很久以前的演讲比赛中,把评委感动得热泪盈眶;如黄二宝,他的业余时间几乎全部交给了绘画。然而岁月并没有给予他们的理想以滋养,它们终究在严酷的生活之中慢慢地凋零枯萎。
具有反讽色彩的是,影片中唯一一个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在全国的观众面前歌唱的人物——高贝贝,理想得以实现的基础却是来自欺骗。这不得不说是对影片主题的一次升华。
三、不疯不魔,才能成活
追求小半生而不得,王彩玲终于妥协,她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女儿,过上了世俗眼中正常的生活。她带着女儿在天安门前玩耍,岁月静好的模样。其他人物也一一向生活妥协。周瑜结婚生子,黄二宝成了婚介所的老板。理想,变成了束之高阁的老旧物件,没人再提起。每个人看上去都幸福了一点。
影片的最后,导演给出了一个亦真亦幻的镜头:身着华服的歌者站在舞台中高歌,满室的灯光熠熠生辉。镜头缓缓推进,观众渐渐能看清歌者的脸庞,她正是王彩玲。还来不及确定真假,也来不及感叹,影片却出现了“谨以此情此景献给王彩玲”的字幕。导演用致敬的方式再一次告诉观众,在那个时代,这个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但没有哪一条可以通向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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