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进大门左转,过了图书馆有一条稍微倾斜的坡路,沿着坡路向北是一条林荫小道。高大的银杏树郁郁葱葱地林立于小路两侧。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没干透,时不时有水滴从头顶扇形的叶子上滚下来。水滴落到脖子上冰冰凉凉的,把十点多钟身上刚升腾起的暑气压了下去。
走了四年的路,今天最后一次来,心里竟然生出不舍来。我抬头,透过树叶缝隙看着才从乌云里露面的太阳,尽管乌突突的,可谁也阻挡不了她的热,太阳始终是太阳。
我在第三栋楼前停下来,右手边是我的目的地,到这栋楼的十九层取完毕业证,我就彻底和这所学校,和这里的人划清界限了。
去这栋楼要下一排台阶,已迈开腿,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后方:那里一排纵深的房子是大学里的各个社团所在地。对那个地方,我既熟悉,又陌生、既想去,又胆怯。
原路返回时,上了一段高高的台阶之后我又看见那排纵深的房子。我早不住在宿舍了,学校也没有任何一地方值得我再去看一眼,除了这里。
脸上似乎没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我平静地走过去,停在第三个门口。我探头,他果然在里面。这时候我才有时间考虑该不该来的问题,好像刚刚支撑我走过来的,并不是我的腿。
他背对着我,使劲的挥拍。他的拍档看见我,提醒他停下。在他回头前的几秒钟里,我生出了几十次夺门而出的想法。
他缓缓走过来。
“再打一次,我也要走了,算是告别。”大粒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他顾不得擦,他用他那双可以透视一切黑暗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怎么来见我了?”他急迫地问。
“路过,看看!”我艰涩地回答。
“有话要说?”他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试探。
“没有。”我更艰涩地回答。
“出国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的眼光擦过我身体,看向我斜后方的一排树影,那里有几棵低矮的松树,嫩绿色的针叶从一撮撮深绿色里冒出头来,明晃晃的好看。
“差不多了。她呢?”没了他的注视,我稍显从容。
“分了,早晚要分的。”
“我……”
“和你无关,是我对不起她。”他把眼光从嫩绿重新移回到我脸上,不容置疑地说。
我清了清嗓子,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去哪?我送你吧!”
“对不起……”
“真的和你无关……”
“我就是想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走之前,告诉我,让我送送你吧!”
“好。”
我在他苦笑的脸庞前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
我叫曲苏苏。我名字里有父母的姓氏,我身体里有父母的血液,可我却和父母没有任何交集。
我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不错的收入。我推断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也恩爱过,毕竟他们两人单拿出任何一个,看起来都不错,不应该是草草结婚的那种人。
我妈强势,幸亏我奶奶也厉害,我才没叫苏曲。即便这样,我妈也强行在我名字里加了两个苏。
我非常聪明和勤奋。钢琴、舞蹈、绘画,凡是同学会的,凡是我想学的,我都能学好、学精。我继承了父母外貌上的优点,长得无可挑剔。我的成绩从来我滑落过前三名,我从不用大人操心,我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这些都抵不过残酷的事情:父母不要我。
五岁起,我一年生活在奶奶家,一年生活在外婆家。父母好吃好喝的供养我,却从来不欢迎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她们都各自再婚,后来又各自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是两个弟弟。
十一岁时,我得了全国奥数比赛的冠军,我央求疼我的外婆,把爸妈找来,给我过一次生日。晚上我盛装打扮,公主服夹层里塞着获奖证书,我比两个弟弟优秀太多,我要让他们感到自豪。
妈妈来了,带来一个超大的生日蛋糕,和我的弟弟。等菜上齐时,爸爸打电话说他有事来不了,让秘书给我送来一个红包。我摸着厚厚一沓子钱,一滴眼泪都没掉,失望早早教会我坚强。
我连跳了两级,爸妈打电话过来祝贺、送钱送物我都欣然接受。
十七岁时,我考上了国内最好大学的心理学专业。任何浪费时间的活动在我大学四年里都不曾出现。我把所有时间都倾注在汲取知识上,不过是想弄明白,父母为什么不要我。
我很失望。理论容易学,人心却难懂。某种意义上说父母也爱我,他们对我有求必应,他们只是没把我当成人而已。当我悟透这一点,我开始感激他们的无视,是他们让我从来不敢停止变优秀的脚步。
我没什么朋友,因为朋友无法弥补我内心的缺失,我只有在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时候才对未来有期待。
赵小千是我众多追逐着之一,他不是最出色的,确是坚持最久的。其他人都不耐烦我时,只有他一直默默陪在我身后,保护着张扬、脆弱、冷酷无情的我,一保护就是十年。
他原本贪玩,但为我转了性子。他出乎所有人意料考试了这所大学,然而我却一直对他无动于衷。我似乎对所有人无动于衷。
大三暑假,赵小千拉着我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在那里我认识了张远博。当他的目光落到我脸上时,我蠢蠢欲动的心又一次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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