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早早缩进被窝,本以为吸满冬日暖阳的被褥会让我睡得安稳,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像崩堤的河口,在黑暗中溢向时光的隧道,也防不了触碰到一些伤口,我便痛得缺失呼吸。其实于我二十年的人生来说,我还没有资格对它侃侃而谈,更不能对它失望,唯一一道深刻的痕迹便是亲爱的奶奶的去世,但这份深刻载着我太多的感情。她去世九个月了,而昨晚我感觉我离她好近,我因为想着当初为什么不对她更好一些而泪流满面,眼泪凝重到我坐起来哭还是觉得头晕……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今早翻起当初写的东西,有点心疼与无措。
【今天是2017年4月11日,极其平凡的一天,一切以它原有的规律朝着前方奔波。学院春季艺术节的各项活动竞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周围的人像上了发条般地进出忙碌,我一天的课程被安排的满满的,却终是困不住游离的心。思念与不安让我有按耐不住的沉痛。是的,今天是我奶奶去世的第四十九天,相离这么几十天却犹如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让人思念与痛苦。
想寻求一个知心善良的人,痛快淋漓地向他倾诉,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放下一切去依靠。这悲痛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会在我悲痛的当儿找到共鸣点,并设身处地的哀痛我的哀痛。那么,独造一种空间,默默地冥想与安慰,或让故作轻松的悲伤来一次汹涌的涨潮,淹没我右胸腔里那千尺万尺厚的冰冻的孤岛。我在靠墙的座位上凝神闭目,截住即将淌成碎花的泪珠,让它从眼底蕴进心底。课间的教室嘈杂如雨季前的蚂蚁窝,每个人自如地交谈着、刻意地微笑着、隐匿地打量着……但谁都不仔细,掉落在脚边的故事或以沉痛的灰色蛰居,或以温润的橘色坐落。如若不用心看,那可随便成为某处墙角拂进来的弱风或某个无声中凋落进尘的树叶。而我的故事被挂在鼻尖,酸涩难耐,我不愿意像擤鼻子一样随意又果断地抛掉它,我要乐意并认真地感受它。因为这种抹不去的思念的疼痛也是一种另类的安慰,至少我还没有心如死灰或无知无觉。更因为我始终担忧时间从来都能冲淡一切鲜红的烙印,比起刻骨的缅怀我更怕久经后失意的遗忘,那才是真正的灭亡。 我要永远记住,那一呼一吸,一颦一笑,哪怕不能安然触碰,微笑依偎。但怎么能呢?怎么相笑相依呢?我失去了。而对于她又何尝不是?四十九天,远离所谓尘世,远离爱的人,她换以空灵失神的肉体的形式存在于我们面前,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无法知晓。我且以自己的方式诚心祈祷,愿某个地方的她至善至纯,福满再一世。
刚听说七百五十多公里外的若尔盖又是几寸厚的寒雪,在零下徘徊的气温骤然间席卷整场稚嫩的四月的春天,掩盖沉默的大地和沉默的飘零的她。毫不知情的妹妹发来短讯问我她的情况,我故呈笑意轻快答复,却紧拉咽喉处颤颤的弦,苦楚的额头都酸痛了起来,拧成一条悲伤的河。
“为什么是今天要问候呢”?
“今天格外想念”
“今天是难忘的日子”。我默念。
妹妹的悲伤只能留在以后的日子出现,因为他不知道实情,她以为我们亲爱的奶奶在家里努力地恢复。也许这样的隐瞒又是另一种伤害,但还好,在她知晓之前她未来的悲伤不会发酵或膨胀,她还是那个快乐的有爱的孙女。我又想起那些难过的夜晚,我除了一双在黑暗中晶莹却无聚焦的眼睛外,只有昏黄台灯下伫立的纸和笔。每每半夜被悲伤摇醒,我唯有它们可以依靠,这绝非往日的兴趣,只是决绝的自私的需求。那时候,但凡有一丝光亮我都想伸手抓紧它们,因为在每一丝亮光中都能遐想出一种希望。但那在寒冷中瑟缩的月亮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过分朦胧而不够咀嚼,这让我很失望。那段时间写的东西杂乱而毫无头绪,唯见一颗劣迹斑斑的沉甸甸的心、努力将往事打点的失意的心。
如今再整理当初写下的点滴,就像直面那时脆弱孤苦的自己,心疼而后怕。那是一段过钢丝般忐忑的日子,纵然万般难受,也只诉温暖不言殇,怕伤老人的心,更不敢让自己陷入最深的恐慌里。我就是这样,再生活中逃荒,惧于面对一切变数,哪怕在之前能为不堪设想的后果但一些责任。但我每天把心绪裹的严严实实,休想往坏的方面思考,所以悲伤来得更浓烈与措手不及。这些天,这些天,我黄皮壳的日记本被“蹂躏”得失了颜色。
我说:2017年2月17日。临近过年的时候,从医院接回奶奶,她的病情有所回转,我用尽全力认真地给她喂饭,怕她错过几口而日渐消瘦,又一日不误帮她洗脸,擦上我的保湿霜。我知道她是格外爱干净的人。她高兴了,有兴趣吃几片雪梨或花生粒。她的牙齿是极好的,七十五岁还一颗未落。她爱漫无目的的与我闲聊。她的床被搬到火炉边了,这样极好,习惯早早睡醒且不会觉得冷,午后又有阳光从窗户探射进来,我终日坐在她的床边看着笑,有种看不够的贪心。偶尔她念着经文沉沉睡去,我便一个接一个削着梨子或苹果,很多时候都是削完自己吃掉又接着之前的动作。她会好起来的,像昔日一般安康而勤劳。今天,她要妈妈找出她早些年舍不得穿的花哨的袍子,要求重新剪缝右边的袖子。因为年轻时候的苦日子导致她病得佝偻了本该挺直曼妙的腰身,所以她觉得这种传统的宽大的袖子不适合自己。她笑着说,很多东西在对的时间里总会觉得还可以再珍存一点,直到变的不适合的时候才觉得异常可惜。真是心疼那时的自己。我安慰她,等你能下地走路,你该买件新的袍子了。她取下腕上的机械表,:“这个送你,我怕是戴不了,因为硌得我生疼”。她的手臂已确切是成为皮包骨头了。但还好,她至少还想着以后该干什么。
2017年2月20日。又开始新的一天,清晨推门进来,像往日一样亲吻她,每天都该像久别重逢那般充满欣喜与感激。她的嘴唇干燥冰凉,但很愉快地扬起嘴角。她问我还可以在家呆多久,我说下雪了可以呆很久。我推开门,那群被喂养了一整个冬季的灰麻雀正欢天喜地地啄食院里白色的米粒。她其实是特别渴望看看外面的风景的,但只微微仰头后又缩着脖子躺了下去,她说她今天觉得特别疲乏。妈妈为她煮了牛奶,熬了汤,她却滴口未沾。爸爸进屋,面色凝重,却用轻快的口吻问侯,并坚持给她喂了几口,她皱眉摇头,甚至于脸上有了愠色。这一天,依旧守着她。漫长的阴雪天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跟她谈起我们共同的一段记忆。
那可能是两年前的事,也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季的一天,我们俩在清晨白茫茫的草原上跟着牛群游荡,当整个草原与天空连成一片苍白时,我们失去了方向,强冷的空气冻住了我们的睫毛、额前的碎发。我歇斯底里地呼喊另一边的她,她平静地安慰,领着我寻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破旧的厚羊皮手套被戴在我手上,格外舒心的谈心时间。风不再是风,雪不再是雪……旧事讲完了,黄昏也就靠岸了。她忽然沉睡,要不是起伏的胸口,我真怕我会疯狂。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叔叔,嫂嫂,姑姑,…他们说说笑笑,脚步却都沉重,每个人在床前失神留步。天空降下黑色帷幕,她却睡不醒。
2017年2月21日。昨晚一整夜的绞心的咳嗽还在继续,沉默着凝望她,她的嘴角干裂如树皮,眼睛是灰暗的火柴盒,感觉她已对外界疲于感知。如若伤痛能与人分担,我真愿意承担全部。真的是糟糕的一天,潮得浸水的一天,面无表情地流泪,努力镇定的内心世界。夜黑了,我睁着惊恐的眼睛,竖着耳朵听她的咳嗽声与一声声虚弱的“妈妈”。她的母亲去世已20多年,这仿佛预示着一种可怕的东西…我们只隔一面墙,我却异常想念她。双手合并,虔诚祈祷,及早逃掉该来的或让痛苦来的更纯粹一些吧!
2017年2月22日。下午,奶奶睡过去了。我立在纷飞的大雪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洞的躯壳。小姑姑捂着胸口错乱地自言自语,额上的发黏住半边脸,硕大的泪珠在雪中滴出一个个恐怖的洞。男人们忙碌着,装的脸上没有一丝凉意。奶奶睡着的小屋被抵上了门,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只瞧的见头上那顶粗毛线的红色帽子,她前几天换下的衣裤还在院中的铁丝上摇晃……就这么结束了。谁也不同意,但结束了。真的想和全世界撕扯,抛掉心脑与意识,只要一点点接受现实的可能……
日子淡然自若,自那天起我便抵制所有审视自己内心的时刻,在生命的表面急行,笑得浮夸而大声,唯恐突然的安静让脸上笑着的肌肉变的狰狞,无法收拾。我的生命从来都是平凡且完整的。只有您是沉痛的缺口,这个缺口是永远补不了的锥心的成长。我将永远缅怀您,不悲伤地记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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