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宋领三千精骑到愁涧川,正是晨曦初露,南荒的平原,水雾茫茫的,一条大河横贯南北。河的北岸,夜华领天族将士,安静的伫立。
绿袖一个人过河了。
魔军摆开皇舆万全阵,步兵拿着盾牌,长槊,排着整齐的队形步步紧逼,战争的车轮随时把绿袖碾成相片。两侧骑兵接应,弓弩手箭已上弦,晨光中,冷兵器森然的对冷绿袖。
连宋腾云,想过去帮她,却被夜华一把拽住。连宋看着夜华,感觉那样的陌生,他的侄子,怎能如此没有心肝?低低的嘶吼,“她杀了老帅,破了魔君计划,他们会把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你怎能忍心叫她一个人过去?”
夜华拽紧了连宋的手,就是不肯放开,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绿袖是撞不倒南墙,绝不罢休,劝又何益?她几时是听人劝的?
绿袖抬手示意,高声道:“将士们,帝君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楚将军跃马出阵,高声骂道:“公主,我楚麟不过是宰执府里一名马夫,您给了我一个保家卫国,壮大我魔族的梦想,如今,您又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的,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接受天族的审判呢!”
绿袖厉声道:“没有投降,更不会有审判,不过是战争结束了,我们回家,如此而已。”
云阔将军手中长槊直指绿袖,到底不敢给她放血呀,大声道:“休要多言!父亲至·死,也没向你们天族投降,如今,我们也不会放下武器?大丈夫死则死矣!”
绿袖摘下头盔,脱了铠甲,胜邪剑掼在地上,一把抓住了云阔将军手中的长槊,云阔握紧了不肯放,绿袖顺着槊柄,一个手刀甩过去,云阔虎口一麻,便撒手了。
绿袖说:“记得吗?当年越州大战,妖兵放傩毒,云海明知是死,也跃马出阵,看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本君一·刀·杀·了他。我说过,你云将军想要讨回这笔血债,我随时恭候!”
云阔浑身都在颤抖,吼道:“我说了一百遍了,弟弟的死,不怨你!”
绿袖的眼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她说:“可我有罪!本君第一条大罪,我欠你云家两条性命,我阵前害死了老帅!我杀了我族军中之魂……”话音未落,长槊倒转枪头,径直往肚子上插。
云阔忙抢,绿袖一掌劈开他,手握着槊柄用力一推,长槊穿体而过,从后背透出,钉在沙地上,槊柄直晃悠。
众将士齐声尖叫,“公主,你干什么呀?”
绿袖按着伤口,走至楚麟将军面前,说:“当年灞桥大战,我军被偷袭,建制被打乱,将士们在我身边,如同麦子,成片的倒下。是你楚麟将军,敏锐的找到突破口,率两百轻骑,纵横突垣,把翼军冲击得七零八落,本君这才稳住阵型,扭转这一仗!”
楚麟把雪刃藏至身后,冷冷的说:“公主,苦肉计并不能解决问题!”
绿袖大声道:“本君第二条大罪,我教了你们如何勇敢,如何逢战必胜,忘了教你们,为什么要打仗。
将士们,记住了,我们打仗,只为保家卫国,谁来侵略我们,就请把命留下,而不是去欺凌他人。更不能因为某些人膨胀的私欲,把父母家人拖进战火之中。”
绿袖话尽,重重一脚,踹得楚天将军趴下,伸手一探,雪刃已被吸入掌中。
绿袖的性格有决绝的一面,捅自己亦是如此,刀插在身上,手在刀柄上一拍,雪刃再一次穿体而过。
将士们终于明白了,她在执行三刀六洞之刑!
三万年了,曾经的魔君软弱,魔族一直受人欺凌,是他们的储君,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治理,将南荒发展成四海霸主。
她总是教育大家,“出去了,不要给本君惹祸,倘若真惹了,也不必害怕,本君给你们撑腰。”
将士们一直觉得,跟着他们的储君,总能体会到热血在胸腔里沸腾的感觉。可她跑去嫁人了,还是一个妾……
绿袖身上的鲜血,汩汩而流,早已将白衣染红,脚边鲜血汇成汪洋,地上的树叶都浮起来。
绿袖感觉,她的军靴,无比的沉重,挪一下脚,看向重耳。吓得重耳连连摆手,嚷道:“姑姑住手,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活着……有多好!”
绿袖长发被血浸透,粘在脸上,抿唇笑笑,模样无比的狰狞,她跟重耳将军说:“崖山一战,你父身亡,他把你托付给我,临终遗言,希望你读书科举,渔耕猎樵,就是不要从军。
这些年来,我打过你,骂过你,就是希望你愚且鲁,可你死性不改,一定要从军,雷州一战,我见到你时,身披百余伤,甲裳皆赤。”
重耳把箭囊扔给身后的战士,抓一只箭顶着下颚,尖叫着,“姑姑,你再这样,我就·去死!”
绿袖伸手抓住了箭翎,想来,她已经没有那个力量嚷了,虚弱的说:“本君第三条大罪,三万年的爱而不得,让本君变得偏执,本君把这股怨恨带给了你们,让你们一个个变得暴虐!”
重耳感觉她会摔倒,伸手抱住了她,绿袖靠在她身上,用尽力气呼喊,“将士们,所有的执念,今日一并放下,本君带你们回家,家在对岸!
我们回到父母妻儿的身边,听双亲跟你们唠叨,看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每天都要陪着妻子吃饭。要细心,要记得,酒酿园子,她爱放水果,还是红豆沙,奶茶里搁几勺糖,陪她逛街的时候,记得给她买糖炒栗子,热热的,烘她的手……”
北岸,每个人都震惊到不能自已,连宋问夜华,“你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
夜华低着头,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中,哽咽道:“很多的时候,她就像一只老·母·鸡,将她爱的人,牢牢的护在怀中,帝君也好,她爱的魔族子民也罢,拼死也要护住的。”
连宋一直佩服绿袖的手段,却鄙夷他的为人,小女孩被爱情冲晕了头,连·祖·国·都能背叛,师尊都能·砍。
这一刻才明白,她是站到天地共主的高度,用她的神诡手段,维护四海太平,领着亿万众生,活下去。她爱夜华,但她最爱的,永远是她魔族的子民。
魔族将士负隅顽抗,绿袖跟帝君大吵,也要·逼·走他,因为,天地共主一向耐心有限,过来劝降,软语不听,屠刀挥起,一不小心就赤地千里了。
她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屠·戮·她的子民,即使那个人是帝君。
夜华、连宋更不可以出面,因为,魔族将士就不可能跟他们投降,如果两位用强硬的手段,逼·着将士们投降。就算目的能达成,军人视荣誉为生命,他们会消沉,那种屈辱感,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所以,绿袖拼命了!
我一定要带你们回家,即使是·要·我·死!
连宋看到,云阔将军利落的,缴了绿袖手中的羽箭,魔族的天蟾雪花膏,千金难买,被他们当墙灰似的,往绿袖身上厚厚的涂,嚎叫着:“公主,不要死,公主,我们一起回家……”
看着这些面色黝黑的汉子,匍匐在绿袖面前,哭得就像一个个孩子,连宋想,这场神魔之战,真的结束了。
如今方晓,这个女孩,是翱翔于九天的神龙,是上天对四海最美好的馈赠,无论是夜华,还是有些俗气的九重天,根本不配拥有上天这样的慷慨。
连宋推了夜华一把,吼道:“愣着干什么?过去呀!”命令几位将军,“解战袍,去对面,把他们拉过来。”
几位将军早已不能忍耐,立刻卸下武装,腾云过江,拽着,扯着那几位魔将,“好了!老楚,气性咋那么大?兄弟的错,兄弟给你赔不是!”
“云阔兄,落雁坡下,摆好庆功宴,瞧兄弟的面上,喝几盅去?”
“重耳将军,就当为了你们的公主,我们的上将军,咱回家了!回家了!”
魔族三军过河,天族将士自动滚鞍下马,分出道路。连宋恭身施礼,“本君盼大家归来,如同久旱盼甘霖,自此以后,干戈尽息,我们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楚麟将军领着魔族将士还礼,“水君仁厚,四海多有美名,以后,还要向水君讨扰。”
夜华抱着绿袖回营中去,绿袖轻得就像一片羽毛,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冲击着夜华的鼻翼,夜华第一次发现,他的天妃,竟是这般瘦弱。
绿袖含糊的说:“天君,军中自是不言,传令下去,我们只是回家,四海不可再说一个‘降’字,否则我平南公主不是好惹的!”
夜华看着她的脸,说:“你歇一会儿,些许小事,我和三叔自会谨慎处理。”绿袖的双手,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一些,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这样的殚精竭虑,终于累了。
帝君到底还是下来了,看绿袖浑身上下,血人似的,默默的接了过去,渡她神力。交代折颜,“拿出你的本事,晚上庆功宴,无论如何,必须叫绿袖参加!”
那一日,没有受降仪式,没有缴械,没有谁为这场战争负责,天族将士作为胜利方,搞得像迎宾的,“快点吧,都饿死我们了。”
魔族将士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都有什么吃的呀?别忘了,我们公主不耐茶盐的!”天族将士过来,搂肩搭背,“放心吧,不会馒头就咸菜的!”
两族将士混坐在一起,聊了聊各自的兵马集结制度。
天族水君统帅:“老楚,赤水关偷袭,你是咋想的?声明一下,我可不是打不过你,大意了嘛!”
楚将军翻个白眼,“输了就输了,又不是荆州,还大意了!就讨厌你们这种拳头不硬,嘴皮子硬的。”
天族水君统帅那个气呀,嚷着,“有能耐,别耍花样,我们重新打过,兵对兵,将对将!”
楚将军摇头,“不打,公主会生气!”
天族水军统帅骂道:“瞧你那·怂·样儿,也就那点·贼·胆!”楚天将军憨厚的问:“你不怕我们公主呀?”
天族水君统帅摸摸鼻子,嫌恶的说:“吃饭呢!说这么恐怖的事情!”
绿袖出来了,众将士恭请绿袖致辞,绿袖抓过一坛酒,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大声道:“传令下去,酒场即战场,酒令即军令,今天晚上,两族将士,不论官阶大小,没喝醉的,娘·希·匹,降为马前卒。”
将士们敲着桌子,喧闹起来,绿袖捧起酒坛,先干为敬!
一场豪饮,大家都有些醉意,两国的将军,推着绿袖和夜华,说要比比酒量。司命说,干喝无意趣,绿袖一挽袖子,“划拳吧?”连宋说:“划什么拳?我们来一个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绿袖一脸茫然,眼睛眨呀眨,夜华也问,“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司命一脸鄙夷,“你们连真心话,大冒险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长大的?”
夜华说:“就是每天学习,修练,打仗,然后……一不小心就长大了!”绿袖想想,然后点头!
司命撇嘴,这两位储君当的,忒没意思!
连宋教规则,两个人掷骰子,谁点数大,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或是罚对方喝酒。
两位君主受教,同时抓起骰子,绿袖赢了,司命趴在绿袖肩头,用夜华能听到的声音,跟绿袖耳语,“问天君,当日重上哀牢山,他在想什么?”
绿袖一指夜华,“喝酒!”夜华抓起酒坛子猛灌!
第二回合,夜华赢,连宋声音有些严厉,“告诉上将军,你重上哀牢山了!她在意这个!”
夜华轻声说:“喝吧!”绿袖抓起酒坛便灌!
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感情的事,自是不能与外人道,好好的游戏,也给他们玩成了“谁喝酒比较快”,忒没意思!司命推开夜华,换连宋上。
连宋一上场就输了,绿袖一拍桌子,大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连宋站上椅子,郑重宣布,“我若不是已经娶了成玉,我TMD就娶你,你这样的女孩,像烈酒,够劲!”
绿袖趴在桌上哈哈大笑,揉着肚子,好半晌,手掌翻覆,化出一张桃花笺,上面有她的留影戏法。
众将士起哄,绿袖要连宋答应一个条件,否则把连宋的“真情告白”交到成玉手上。连宋气晕了,怒发冲冠,抬望眼,“你什么条件?”
众将士七嘴八舌,有建议学狗叫的,有说装女人唱歌跳舞的,绿袖醉醺醺的转头,找了一圈,一指司命,“水君跟司命深吻一次。”
连宋大叫:“你们欺人太甚了!”
司命欲哭无泪,“小仙啥也没干呀?”
天族将士集体叛·变,连宋、司命瞬间被这帮·无·良的战友,抛·弃在了“战场”上。大家站在绿袖身后,言词湛湛,“我们听上将军的!”
夜华想了一下,然后点头!
绿袖本着少数服从多数,“只要我很满意,就可以”的原则,领着大家拉歌,“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焦急……”
楚将军和天族水军冰释前嫌,通力合作,揪过司命!
后来,四海八荒多了一个疑案,大家好奇,那一场深吻,有没有人伸舌头?如果伸了,那么请问,谁伸了?
那一夜,两族将士彼此尽兴,第二天清早,连宋从酒桌上醒来,洗洗脸,将士们已经吃过早饭,在校场等候了。
绿袖脱下铠甲,换上她储君的冕服,凤冠戴在发间,抿唇微笑,眉宇之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对着天族将士一拱到底,说:“绿袖是魔族人,就此卸下天族军职,不再回天宫了,与诸君别过,望善自珍重!”
众将士集体行军礼,绿袖身负天族的天妃,上将军,可她更是魔族的储君,不消几日,便是魔君了,想来再无并肩做战日,心中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脸上。
水军统领、骑兵将领纷纷上前,说:“上将军,如有闲暇,我们忘忧海再痛饮!”话到最后,旧情拳拳,竟难以自己。
绿袖眼眸中也饱含泪水,说:“望来日相逢,我好,你也不差,福泽深厚。”
大家挥手作别,两支军队在各自主君的带领下,青山绿水,各自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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