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他能忘记回家的路。
新年每个人都很喜庆,新衣新鞋在旧的环境里吹嘘新的见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一句大过年的给原谅。我以前不会想太多,可能是因为今年记忆中的那个人回到了家乡,所以多了同情心也就多了忧愁。
没有在火车座位上看过春运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懂得人间疾苦。那应该是好几年前了,新年过后,在村里买衣服上千,打麻将能输一台电视的人们一个个背着巨型蛇皮口袋,有些甚至只是肥料桶,准备再去找工做了。在火车的坐票车厢里,你看到什么都不会太惊奇。我见过一位妈妈背上背着比她身形大一倍的包,还把娃娃用一块加绒的布绑在自己身前,双手还拿着大包小包,这样的存在其实很明显,但没有人主动给他们让位。在车厢里面,带小孩的乘客并没有优越权。其实关于火车上的故事有很多,我讲这一个,因为跟我想讲的那个人有一定的关系。他没有在新年用一句大过年的原谅别人,不过我想他应该还是会傻傻的给每位带小孩的乘客让座。
印象中的他很瘦,长的甚至很帅气。他之前开着药店,没生意的时候会拿着厚厚的书看,他喜欢给我讲故事,因此妈妈每次做了好吃的都会叫他们家一起吃。他的女儿比我小5岁,遗传了他好看的基因,长的很像混血娃娃。每次吃肉我都会挑瘦的,他就给他们家女儿挑肥的,而他几乎不吃肉,甚至不怎么吃菜,汤泡饭似乎是他的最爱,他总能喝完一大碗汤,我当时还想过用他这样的饮食方式来减重。
他这次回来更瘦了,皮包骨的瘦让他的帅气全没了。他的药店早就换成了别人的小卖部,他的行头由书本变成了螺丝改刀这样的东西。因为没在一条街做生意,所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我听妈妈说过他的故事,他是去新疆打工,每天都有肥肉疙瘩,他觉得伙食开的好,工资开的不错,就一个人去了,一去就有7、8年。
这7、8年间我遇到过一次他的女儿,青春期的她美丽的像个公主。她穿着裙子,和一些男孩子一起逛饰品店。当时我在最里面,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是她,后来她买单时的果断让我想起跟我抢肉时的神态,回家告诉妈妈,妈妈才告诉我他去打工了,条件特别恶劣,好几次他想回家,但他媳妇都不同意,说孩子要上学,需要钱。
需要钱应该是借口,但不是理由。他的媳妇打扮的很时髦,虽然衣服包包并不贵,但是都很花哨。她喜欢打麻将,喜欢和男人打麻将。这也是我在街头偶遇她时妈妈告诉我的,妈妈并不喜欢告诉我他们的故事,可能妈妈喜欢他多一点。
他的归家让全家人措手不及,他们看到他就像是我看到他时的表情,但他不知道那表情意味着什么。他高高兴兴的躺在自己买的沙发上,吃着自己买的年货,说着自己一路回来有多么拥挤。家里的两个好像一下上了发条,媳妇开始穿衣服准备出门,女儿开始化妆准备购物。门关了,他还在说,他还在吃,但他没有开灯,没有开电视,电费足以压死他的脆弱。
妈妈邀请他来我家做客,他很高兴,我看到他时,很嫌恶他身上脏脏的衣服,不过爸爸一下拉着他坐在家里的白沙发上,他甚至是没有换鞋子。你现在还爱吃瘦肉吗?饭桌上他问我,还给我夹了一块最瘦的肉,我把那块肉夹起来放到餐盘里。爸爸笑着说,她现在减肥什么肉都不吃,他哈哈大笑,边笑还边夹起那块肉喂进了自己嘴里。那天晚上他吃了很多肉,都是瘦的,没有肥的,他也喝了好多酒,爸爸买的劣质酒好像把他灌醉了,他一边发疯一边叫嚷,肥肉太难吃了,新疆太苦了。
年过完了,他背着自己的蛇皮口袋,里面有花生、油、还有一些特别肥的腊肉,坐上了30多小时的回疆车。我记得他在饭桌上曾自豪地对我说他曾经让一个带娃娃的人坐他的位置,而他就一直坐在地上睡觉。我也记得他曾经说会让自己的女儿像我一样过上公主般的生活。如果公主是自私霸道无理取闹,为什么还要加冕?如果一切的轻松都是他的硬撑换来的,那媳妇的理直气壮又是哪里赌来的呢?
她让他要过年回家的话提前说一声,这样大家都能有个准备。
他说他不会回来过年了,太费钱了,过年工作的话能挣好多,还能吃到好多好吃的。
她说对。
我想他不会回来过年了,因为生命中已经有两个人在做着吹嘘的工作,他需要给她们的吹嘘提供资本。
从柴米油盐到彩电沙发。
从家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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