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在单位楼下偶遇一同事上小学的儿子，拿起砖头连续猛砸四辆小黄车车锁，导致车锁受到强烈震动而自动开启，其得意洋洋的表情令我同行的几位朋友瞠目结舌；一年后，就在前两天，我看到一中学生在人来人往的小巷，同样熟练地找来砖头、瞄准最容易砸开的位置、打起脚撑跨骑而上，其旁若无人、恬不知耻之情再次令人咋舌。
鉴于当代市场经济之下的混乱局面，我们不便说“人心不古，道德败坏”。成年的世界况且刀俎鱼肉，又何必纠结未成年人的小偷小摸。然而，当违规没有道德成本、也没有法律成本的时候，这种设置近似于在助长未成年人的犯罪，其潜在危害是不容忽视的。未成年人的教育，乃至文明社会的公民教育，最重要的之一就是要树立规则意识，这种规则意识的成形，除了被说教，便是在承担后果后认识到规则的重要性。所以，我真的想说，小黄车，你是在教唆犯罪，你的资本嘴脸真险恶！小黄车的车锁技术的不成熟，向来被广为诟病，但可能处于成本或其他方面的考虑，一直未被全面升级。除了这个方面，还有坏车率高、部分区域堆积或遗弃严重而有碍观瞻等情况。事到如今，单车大战基本尘埃落定，小黄车的行业地位也岌岌可危，前途未卜。
我们不是要针对小黄车展开攻击，而是这类事情让人不得不再次想起此前有媒体说过的话——共享单车是一面照妖镜。以我之见，共享单车照出的太多太多。它照见的不仅是人性的自私和贪婪，还照见了新生社会阶层的生存状态、照见了资本的本质、照见了政府的管理能力。在共享单车相关的事件中，我们看到了太多太多。
共享单车使得人性的自私、贪婪、灰暗表露无遗。
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中曾写道“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我想，不止是中国人如此，人心本如此。9月份，以车辆做工可靠和运维管理水平高而著称的摩拜单车宣布，退出英国曼彻斯特市场，不堪承受其每月损耗率10%的现实。在共享单车的使用中，单车所感受到的恶意，还真是只有你所想不到的，没有人所做不到的。由于个人对互联网IT行业的长期关注和一些私人关系，我对共享单车的运维工作比较了解。单车所遭受到的破坏，小的包括但不限于：二维码被破坏，上私锁据为己有，车座被拆下装到个人的自行车上，车铃、车篮、把手、刹车被恶意破坏等。大的包括：车锁被电锯锯下且车子被全身涂装据为己有，在住所私藏多辆单车图谋组装倒卖，车子被扔到河里、臭水沟里、草丛里，车子被大型车辆故意碾压，车子被长途转移，被分割拆解卖废铁等。据我了解，摩拜目前已启动新一轮的法律攻势，在运维工作中，一经发现私藏单车或恶意破坏的情况，便会报警处理，当事人情节恶劣者甚至将涉嫌犯罪。人性经不起检验，假如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地破坏单车，而不会受到旁观者的谴责和法律的追究，那么发起破坏的人将会越来越多，最终导致企业的破产。如果社会没有道德和法律的制约，那将迅速陷入混乱、土崩瓦解。道德的出现就是为了防止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因少数人的肆意妄为而损害。
关于道德的形成和基本功能，社会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有的读者可能听过。在寒冷的天气，将5只猴子关进笼子，在笼子的上方，科学家放置了一串香蕉，但是，只要拉动香蕉，就会有凉水冲下来。试验第一步开始，当每只猴子想要去拿香蕉时，上方就会有凉水冲下，5只猴子经过多次尝试后，因为被淋的湿透，吃到了苦头，所以，5只猴子都停止了拿香蕉的行为。试验第二步，科学家将其中一只猴子拿出后，放进了一只新的猴子A，这只新的猴子由于不知道会有水冲下来，所以尝试拿香蕉，结果导致所有的猴子都被淋湿，所以，当它再一次尝试时，另外四只老猴子将它打了一顿，于是新猴子也停止了拿香蕉的行为；试验第三步，科学家再次将之前的一只老猴子拿出，放进一只新猴子B，而在这次，新猴子只是做出了想要拿香蕉的行为，被其它四只猴子又狠狠打了一顿，而猴子A，则是下手最狠的那只。所以，无论实验怎样重复，最终，没有猴子再去拿香蕉了。比起吃香蕉，不被挨打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道德的起源和基本功能。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发生战争和严重的自然灾害的时候，原有规则被打破的时候，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听到一些随意杀害他人和抢夺资源的事件。当然，社会是有“复原力”的，假如原来的秩序被破坏，那么不久便会自然形成其他类型的权力结构和组织类型，以平衡各方力量，合作共生，比如各种临时出现的委员会、NGO，甚至是黑社会、军阀，这是社会学规律，此为后话。
单车被破坏的原因是多样的，可能是为了贪图小便宜为一己便利，可能是为了谋取不正当收益，可能是贫困，也可能仅仅是对方心情愤懑，想找个对象发泄一下，或者对方是黑摩的司机，单车的出现断了他的财路使他怨恨。只要是人就会有消极情绪，只要是商业行为就存在利益再分配，只要生而为人就可能在内外因素影响下形成“反社会人格”，单车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了而已。单车照见的是制度之失，更是人性之本。
共享单车照到了新的社会阶层的生存状态。
这里的社会阶层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受过高等教育的基层白领为主的单车使用者；一类是以在工地、饭店等地方打工谋生的农民工为主的“偷车”爱好者。不知道大家观察过没有，路上骑着共享单车的典型的农民工，带着安全帽身着迷彩衣的，大多数骑得是小黄车和酷骑。因为小黄车的车锁容易被砸开、拆卸，且不容易被追踪，所以就成了他们上下班骑行的标配。酷骑因为公司已经倒闭，自然是无人问津，骑行一辆相当于激活了已废弃的都市垃圾，客观上讲像是节约了资源，实际上也是违规行为没有得到惩罚而已，骑行者肯定不会对这种“公益行为”心存感恩，而是对偷车而无人过问表示侥幸。这让我想起某单车公司负责人在创业之初说的话“单车项目如果运行不成功，车辆散落在城市各处，那就当是做公益了”，真不知是出于对“公益”二字的无知玷污还是作为商人的习惯性信口雌黄。此话题我们稍后再议。
典型的农民工分为两类，一类是年龄在30岁以上的长期在楼宇、隧道、桥梁、道路施工现场工作的一线工人或技术工人，一类是16-29岁的在工厂、餐厅和其他服务行业工作的一线员工。后者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或“农二代”“飘二代”。他们的背景参差不齐，共同的特征是文化程度较低。由于长期在社会最底层谋生，他们的阅历让他们更加认同丛林规则，而不是法制思维、文明思维。所以相对来讲，他们破坏单车据为己有的道德负担没有那么大。由于工作和住所不稳定，或习惯性节俭，他们中的大多数无法或不愿购买个人出行装备。
与大多数农民工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大多数一线白领。部分不了解情况的读者可能有所不知，摩拜单车的工作人员在维护受损车辆的时候，倚靠的主要线索就是用户在客户端反馈的“报障”数据，其次才是系统抓取的其他数据。换句话说，如果一辆摩拜单车坏了，假如没有用户主动在APP“报障”，这辆车将一直被搁置在原地而无人知晓，直到车子电量过低或长期未被骑行而在后台被发现，或者在运维人员的巡查中偶然被发现。运维后台每天收到的用户报障反馈信息是海量的，正因为用户的反馈，整个服务才能延续。这一点，充分显示出共享单车的主要目标用户群体的道德水平。当我第一次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是震惊的。企业创业之初所依据的重要假设竟然是“用户素质很高，可以在适当地引导之下成为维护故障车辆的主要信息来源，用户会主动告诉我们哪辆车是坏的”。人心善变啊，这是多么大胆的一个假设。但是，摩拜成功了。这个过程当然离不开平台利用虚拟货币、粉丝文化等手段开展的运营手段的作用，但我认为，对广大一线白领的道德水平的大胆估计，还是占主要原因。一线白领大多受过高等教育，但收入较低，工作和住所不稳定，多数时候同样无法购买属于自己的出行装备。相比徒步或每天挤在地铁公交上，单车是他们短途出行的最佳选择，不仅快捷舒畅，还可以锻炼一下缺乏运动的躯体。
高等教育很重要，它不仅提供给个人更广泛的就业选择，更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一般意义上人们的道德水平，从而促进整个社会日趋文明。文明程度越低，丛林规则就越明显，文明便更加无法立足。不过，这种文明是表象的，我们可能知道发生冲突时第一时间报警或起诉，知道过马路不要随便闯红灯，但我们永远无法通过“文明”达到避免冲突、不设红灯的效果。因为，整个人类社会首先是一个动物社会，它的文明外壳之下，每个个人和组织在竞争中谋求生存的本质不会变，争夺利益的立场不会变。这一点，在“企业”这一组织形式中尤其凸显。
共享单车照到了资本的本质——吸血，无情地吸血。
酷骑单车、OXO和其他几个已经倒闭的共享经济企业在面临遣散员工、退用户押金、回收已投放车辆等事情上的反应，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资本的本质。有的用户直到单车公司人去楼空也没有讨回自己的199元的押金，而OXO随处可见的废弃车辆对市容的影响更是令人厌恶。为什么不退押金呢？因为企业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没钱可退了呀！为什么不把车子收回或摆放整齐，因为公司没有钱可以做这些事情，那就索性不管了，爱咋咋地！那如果实现了盈利，会怎么样呢？会在用户的使用价格上让利优惠吗？不会，不仅不会，还会继续谋求行业垄断地位，伺机涨价。这就是资本的本质。当创业之初它谈情怀、谈文化、谈理想，当兵败如山，它丢盔弃甲，面目狰狞。我们可以说它道德败坏。但是，企业，本不是为道德而生的，它的存在只为一个目的——利润。在法律允许的或默许的或没有法律后果的情况下，无所不用其极地盈利。至于社会责任，环保、扶贫，那只是嘴上说说或者一时兴起的锦上添花而已。“商业与道德之间有天然的张力”，所以在科举时代，仕大夫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认为他们不像读书人那样恪守“忠孝悌贤”，完全是一批老奸巨猾投机取巧不仁不义的人。
去年年底中兴42岁程序员被劝退跳楼自杀的新闻引发强烈讨论，而此前就有华为规定员工45岁必须退休的说法被广泛关注。虽然后者后来被澄清，是45岁会被建议转岗或持股退休，并非强制劝退，但是广大新兴白领阶层的普遍焦虑显而易见。中国从来没有过如此庞大的白领阶层，他们受过完备的高等教育，在企业各岗位就业多年，并且人数还在逐年增加。在我看来，这里面的大多数人还称不上是“中产阶级”，只能算是脑力工人罢了，并且大多数并不在中兴华为这样的知名企业、大型集团、合资企业、国企外企，而是在盈利能力有限的中小企业、私营企业。那么，问题来了，法定退休年龄如果按照60岁来算，45岁距离这个年龄尚有15年之久，华为自然是财大气粗，可以让老员工持股以二次创业或安度晚年，那在盈利有限的私营小企业工作的人员怎么办呢？如果按照目前的一二线城市和大型企业的工作节奏的话，这个担忧确实不容忽视。如今在企业工作，如果你高于38岁的年龄在市场上求职，将会明显感觉简历投出去后心里那一份忐忑。而如果你是一名HR，你的老板十有八九也会给你一个年龄标准，这个数字很可能将是38岁或者35岁。在执行层面甚至战略管理层面，高速运转的企业和城市需要的永远是那些精力充沛、思维开放、兼有经验与冲劲的人。28-35岁是最符合这个标准的年龄区间，是一个人事业上最美好的年华。假如中国的人口红利不大幅度缩水，人才供给相对没有大的减少，那么企业用人的标准将永远这样下去。企业就像一台榨汁机，榨干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等他们将近无用的时候让他们去自谋生路。
当一名大学生毕业后，面临企业、政府及事业单位、社会组织这三大组织类型做出选择，他们该知道每一种组织将引领他们走向不同的生活状态、不同的事业前途、不同的价值导向。而如果你选择了在企业里面摸爬滚打，你必须知道你是将自己置身了高速运转的旋涡，你必须拼命地游，企业是为了盈利，你是为了赚钱。你在旋涡的外围游来游去，尽量多地摄入营养物质，变成年薪15万、30万、50万、80万的职场小精英，等你临近45岁“退休”，可以有足够的积蓄而不至于慌乱。这种履历也会是企业最喜欢看到的，实际是个人和企业的双赢，前提是你确实很优秀，你游刃有余。但是，假如你的能力局限到只能做一线小主管或专员，那么可能等不到40岁，企业就会设法让你离开了，因为更多“物美价廉”的年轻劳动力正伺机而动。这就是资本的本质，没有政府和事业单位的“退居二线”、“内退”之说，因为企业只会考虑划算不划算。由此可见，当更多的人到了45岁，却不是企业核心管理层时，他们将不得不离开工作了多年的企业，利用毕生的经验和人脉去创业开一家公司或者二次就业在餐厅做一个哆哆嗦嗦的服务生老头子、在保险公司做一名兼职的唾沫横飞的保险推销员。
共享单车照到了政府的管理能力。
共享单车的出现严重地考验着政府相关部门的执政理念、管理效率和执法水平。这一点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西安等城市发布共享单车“禁投令”后，共享单车数量不降反增。以前我们生活在西安只看到橙色的摩拜、黄色的OFO，和倒闭的红色OXO、绿色酷骑，现在一夜之间我们看到了更多的蓝色的、青色的车子。那么，怎么办？管不管，怎么管，执法依据是什么，怎样判断它是否违规？当企业辩称新车子是由用户骑到主城区的，而不是他们投放的时候，政府怎么判断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从禁投令实施的这一月来看，政府实际上还是没有采取非常强硬的措施，如果按照前些年的行政思路，新车子应该是要被城管收走了，但是没有。
有的人认为这是制度不健全和执法软弱的表现，但我们更多是看到一个日益开放的政府。我们的政府有时候非常保守，比如在互联网管控等方面，但是在共享单车这件事情上，大多数一二线城市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说是默许，实际上几乎是变成大力支持了，因为一旦默许，城管、治安、环卫、交警等将不得不参与进来。在用户破坏和偷窃单车的事件中，派出所不会随意拒绝立案，在摆放混乱的单车拥堵自行车道和十字路口的时候，城管和交警部门不得不约谈相关单车公司。行政部门本就繁忙的工作，因为共享单车这一事物的出现而更加忙碌和复杂。但是，政府没有下令共享单车公司停止运营，而是忍受、包容、引导，顾及企业的合法经营权，顾及广大上班族“最后一公里”的出勤需求。
共享单车是一名镜子，让我们看到一个日益开放的、有耐心的、讲科学的政府，让我们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和对生活更美好的期望。
感谢共享单车，让我们的出行更美好；感谢共享单车的出现，让高科技带来的便利触手可及；感谢共享单车，让我们为地球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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