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北是一个俗称,在我们这里,把黄河大堤以北的地区统称为堤北。长长的黄河大堤望不到边。而我们生活的地方,就是堤南。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是在黄河滩区里面,黄河水养育了我们二十几代人。
“站在黄河大堤上,我就心里难受。”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他极少提及堤北,也很少去,即便堤北有我们的亲人朋友,他也不去走动关系,春节也不去,都是我去。“有十几二十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很久不去堤北了。”去年春节,父亲这么告诉我。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如果不是有我在,我想他一定忍不住哭了。
时隔几日,我有机会问母亲。她说“你爸十几岁就在堤北生活,小学和中学都在那里。那时候家里穷,你爸就住在你大姑家,吃喝拉撒都有她照看。”。我没有打断母亲,我急切的想知道父亲过往的那段岁月。“你爸和你大姑感情最好,你大姑比你爸大十几岁,就像母亲。你奶奶那样的人,你也知道,照顾不好孩子。”母亲停了片刻,如是说。“你大姑可是个好人,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你爸。她五十多岁有病走了,下葬后,你爸像变了个人。干什么都不起劲儿,没有心情做事,也没心情吃睡,整天呆坐着,偶尔也哭几声。”母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看我,低下了头。我看到母亲在擦泪,小声儿说“你姑死的太早了!”。
“还有你二姑,也是五十多岁,就得了肾癌,走了。走的时候病太重,瘦的皮包骨头,看着不像她。”母亲擦了擦泪,继续说着。我对大姑没有什么印象,对二姑倒是记忆深刻。中学六年的时间里,我都是吃住在二姑家里。“你二姑住院的时候,你爸经常去医院看她,和她说话。到了晚上,也不愿离开。谁劝他也不行,他就在医院守着她,守在病床前,直到不行了才哭出声儿。”泪水从我的眼角哗哗的流,那时候我上学压力大,家里人没有告诉我二姑病重,只说在医院住,很快就出院。我等到的结果是去送她最后一程,见她时,她安静的躺在棺材里。我哭哑了,哭到没有声儿。有人拉着我,离开了棺材。那是最后一次见她,再见她时,就是相片了,照片上二姑傻傻的咧着嘴笑。
母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不要哭了。“你三姑死的时候,你还小,才两三岁,她可能出力干活儿了,嫁过去后家里地多人少,你三姑没出嫁时就是出了名的有力。啥都学,啥都会,生了孩子没多久,开车出了车祸,没了。”我呆呆的看着母亲,听着她回忆以前的旧事。
“我这辈子也没做坏事,对人对事都没错啊,为什么命这么不好。”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里。我看着他,说了句“都回去睡觉吧!”。我们一同离开了客厅,走进了各自的卧室。我的眼睛又湿了。
照片上父亲浓眉大眼,双眼皮,很清秀,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帅哥。拍照时,他才二十出头。听母亲说,父亲中学时候,也有很多人追求,长的一般个头儿,白生生的脸,学习成绩好。高中毕业后,他没有参加高考,回家干活儿挣钱了。“弟弟妹妹多,读了高中就回来吧。”爷爷的一句话,把父亲从高考桌面上叫回了家。从此出苦力挣钱,和爷爷奶奶一起养活家里人。那年他十九岁。现在他的眼像两个鸡蛋,再也睁不起来了,肉嘟嘟的。母亲说他哭太多了,眼泪出不来,聚在眼皮里了。
二叔和三叔上学时,父亲就常给他们钱。他们结婚时,父亲也出力出钱,他很高兴。弟弟们成家了。
大姑、二姑和三姑都嫁到了堤北,也都早早的离开了父亲。姐姐出嫁前,有许多人到家里说媒,父亲只说一个条件,那就是:堤北的就不要提了。姐姐嫁到了堤南,离我们家很近。姐姐没意见。
还有什么比亲人离去更让人揪心?还有什么比睹物思人更让人心痛?时间治愈了伤口,却不能消除伤疤。心里的痛,一辈子也治不了。
堤北,一个广阔的地方,站在高高的黄河大堤上可以看到万亩的平原,那里种植了许多水稻和小麦,养育了千千万万的人,却容不下她们三个。
每年春节,我都会偷偷的跑过去给姑姑上坟。今年春节,我和姑表哥在家里喝酒,他们走后,我哭的一塌糊涂。父亲、母亲、叔叔和婶婶们也哭了。是酒揭开了伤疤,原来一直都没有痊愈。
如果能够再见面,我希望不是在相册里。
2019.4.17.【阿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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