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化妆品里,最为私密、最为贴切个人的,莫过于香水。
在铺天盖地的化妆品宣传里,人们会依据潮流选择妆容,会尝试不同色系的妆感,会巧妙地选择口红的颜色改变气色,但香水的选择上,人们应该是最为谨慎的。香水太过于贴合身体,太过于依赖自身。人群中难以清晰识别面目时,气息扑鼻,对香水使用者的好感或反感便迅速反应,更高级的“闻香识女人”,用香者的个性一闻而知。
对香最初的向往是《红楼梦》。第十九回写黛玉调侃宝玉:“你有暖香没有?”“暖香”是相对宝钗的“冷香”,冷香丸的制作非常繁琐: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暖香”读来有醉人的融融睡意,而“冷香”却是一缕清冽:四季白花取其净雅,雨露霜雪取其高洁,蜂蜜白糖取其甘甜,黄柏煎汤取其苦寒。戚序本脂批写道:“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因为喜欢宝钗,她身上清冽的、微寒天气里的幽香,成了我对香的追求。
对香水最美的回忆,是大三那年的十月,某天晚上天气微凉,我上完选修课问老师问题。美丽的老师穿了一条优雅的小黑裙,卷发在微风中微微扬起又落下,她扑棱着大眼睛上的长睫毛说着话,身上飘来一丝非常清雅的、不易察觉的香味。我失了神。我已经忘了问她的问题,却始终记得她的美丽。我小心翼翼在她身旁,狠狠嗅着,那是一种我望尘莫及的优雅,只能向往,不能奢求。
我买的第一瓶香水是“尼罗河花园”。青涩的果皮香后微弱的莲香,长长的后调微苦。我从未在晴天使用过,我固执地认为这款香属于阴冷的秋冬。后来一次大雪纷飞的晚上,我看着窗外纷扬的雪在房间里用了它。我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我见过罂粟。硕大的花朵、微粗而长的枝干。青绿的长球形果实饱满光滑,我把指甲按在果实上,果实表皮留下深色印痕。我记得禁毒课本上说,果实流出的汁液是生鸦片,我吓得举着手指洗了很久。
还有下雨的夏日,雨滴打在荷叶上后荷叶往下坠,忽而又弹起来,一瞬间,水滴扬出去,小小的抛物线后落进荷塘。
这是“尼罗河花园”让我想起的两个画面。罂粟的清褐汁液,荷叶抛出的水滴。
偶然在一家网店看到店主自己用精油调的香,非常便宜,忍不住想试试。制作自然略拙劣,没有前调、中凋、后凋,酒精味迅速散去后是非常淡的玉兰香。我把这支香倒一点在小瓷杯里,任其挥发。在温暖的南方,12月时玉兰开花,湛蓝的晴空下天气微凉,一树玉兰盛放,没有一片树叶。宁静得仿佛可以就这么停滞,任世间地老天荒。
夏天的晚上烦闷难眠,在枕边放了一个香包,棉麻布袋里放着白芷、藿香、艾叶、松柏等中药,有着清凉的香。后来清洗布袋,把药材倒出,再装时放了几朵干玫瑰,觉得分外安宁。我喜欢药香,像是坐在昏暗的、古旧的木质老宅里,一切都是旧的,下午的阳光照进房间,看得见灰尘悬浮。这里是静止的、时间也不流动,人也可以对变化充耳不闻、闭目不见。后来在成都游览安静得异常的望江公园,人非常稀少。我在薛涛墓附近看到一支彼岸花,红得妖冶。我猛然想起那个香包。清醒的、隔绝的。
如果说,至静之景为“暗香浮动月黄昏”,无人惊扰月色,无人有碍观物。那么,至静之人亦为“暗香浮动”,静而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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