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学校前门两侧和东门的南侧,有几十间门面房,学校每个月可收一些租子上来,用于日常的开支。后来,这些房子都拆除了,空出来的地,都种草种树了。树以毛桃和红叶李为主,因为经常有人施肥浇水,这些树很快就长起来了。每到春天,都能开出浓艳的花来,很热闹,让人忘记这里曾经是繁华的商业地块。
至于为什么要种桃李,是不是寄托着“桃李芬芳”的愿景,亦未可知。
在学校出东门南侧的草地里,有一株桑树。当年我是看着这种桑树种到土里去的。我不明白,以桃李为主题的花圃里,为什么要种一株桑树?我也是看着这株桑树一年一年长大的,而和附近的桃李相比,这棵树的成长太不容易了。
据说桑叶是一味中药,里面有一种什么成分,可以降血脂、降血糖,于是,它每长出一些叶子,就被人捋得精光。另外,对于习惯在家里搞迷信、布道场的人来说,桑木又是可以辟邪的神物。于是这棵树又被各路大神盯上,它每长出一些枝丫,就被人折掉。
在这不断的摧残之中,这棵树变得歪歪扭扭,伤痕累累。但它并没有死掉,这简直是个奇迹。我在想,它能活下去的原因,可能是每当被捋光叶子,折光树枝,不能往上生长时,它就积蓄力量,往地下扎根。有一年,它的树枝竟全被折完,只剩一截木桩了,我想这下死定了,结果第二年春天,它又长出了巴掌大的油绿的叶片。
或许是那些捋桑叶的人磨不过岁月的煎熬,先行故去了,或许是人们不再相信桑木能辟邪,此后的几年,再很少见到在这棵桑树周围作业的人。它抓住了被人们遗忘的好时机,卯足了劲,一举长出几米高,现在已经成为一棵大树,想要得到它的枝叶,得找个梯子了。
有时饭后走步,从这棵树下走经过,除了感叹桑树的顽强,更多的是感叹岁月的无情。也很容易想起一句话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据说桓温当年率兵北伐,经过金城,见到自己年轻时种下的柳树已经有十围之粗,就手抚枝条,感时伤怀,泫然落泪,发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
之所以要写这棵桑树,是我想把记往前延伸一下,因为在这棵树之前,这里曾经是一家面馆。
那时候住单身楼,虽然备好了锅碗瓢盆,却因为懒惰,经常把食场摆在外面,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家面馆。里面经营的面食,是张掖卤肉拉面,张掖臊子面。
虽然是很有地方色彩,但毕竟是面食,又有菜又有肉的,谁都能吃得惯。但来这家面馆之前,我吃过的拉面,只有兰州牛肉拉面,里面和了蓬灰,能拉到针头粗细,面比较硬。而张掖卤肉拉面里面的面,其实就是流行于河西走廊和新疆一带的拉条子,和面时只加了点盐或者什么都不加,饧好之后拉开,一般是筷子粗细,面比较软而筋。
这家面馆的师傅,把面搓成指头粗细的条,斩成两尺上下的段,整齐地码放在大方盘里,客人叫饭时,同时伸出两手从里面取出几条来,往案板上甩一下,就拉长了,再对折拉几次,就成为粗细均匀的面条,然后一个转身扔到锅里,上下翻几次,就熟了。
他们用的碗,是大老碗,仿佛比兰州拉面的碗还要大出一圈来。碗底垫一层菜,似乎是黄豆芽之类,然后捞进去一筷子面,碗基本就平了。最精彩的,是最后的那一大勺卤肉片。肉片肉汤热在一个大盆里,盆里大概一半肉一半肉汤,大师傅用漏勺挖肉,一勺下去,连肉连汤就起来了。他先把肉汤淋在面条上,有时候淋几下,最后再把那一大勺肉扣上去,于是碗高起来了。我第一次吃这饭,发现是颤巍巍一碗肉,是很吃了一惊的,因为刚从兰州来,见惯了牛肉面上的肉星,现在面对这大碗的肉面,就觉得是强烈的对比。实话说,我对河西的喜爱,是从一碗面开始的。
一碗面摆在桌上,剥几粒蒜,要么先把上面的一层肉吃掉,再搅拌几下,吃下面的拉条面,要么先搅拌几下,一边吃肉一边吃面。剩在碗底的肉汤,滋味最为悠长,最后都要端起碗来,一口喝掉。
那时候年轻,胃口好,这饭也很扛饿,中午吃一碗,能坚持到晚上。晚上如果还不想做饭,这家面馆里还有张掖臊面。面条是菠菜面,碧绿碧绿的。臊子汤勾了浓厚的芡,很稠。最后撒上去的,是一把油炸豆腐丝,几片肥肉片,和一撮蒜苗香菜。第一次吃,我觉得这面应该和兰州拉面一样在全国走红,结果却没有。
经营这家面馆的,是小两口。小伙子在后厨掌勺,老板娘在前台收钱。老板娘眉目清秀,很漂亮,因为老在柜台后面坐着,很容易让人想起鲁迅小说里的“豆腐西施”杨二嫂,鲁迅说“伊总是坐着”。
后来这排店面都拆除了,拉面馆的位置,种了一株桑树。现在每每从树下走过,觉得白云苍狗,世事悠悠,二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不禁悲从中来,感慨系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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