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歧木子
老迈的夕阳沉入大地,它已失去了光和热,逐渐冰冷的尸首化作积气消散于长空。可死亡并不是终结,它是新生的孕育、是时光的回溯。半轮银白从尸骸长出,散发出的光虽然无法如阳光他一般璀璨夺目,可却自有她的温润醇厚。稍显清冷的柔和,最起码不会变得如牢笼般闷热。
在那一排排水泥蜂窝中,有一格囚笼囚着一只幼小的折翼鸟,他或她正在透过通透的玻璃,着迷地渴求那方居于长空的高邈明月,看她在云端投下的月华,目光随之下降,最后停留在他或她痴痴地伸出的小手。他或她看着这双纤细的手,欺骗自己已经抓住了这一缕自由的幽光,只要轻轻一蹬,他或她就可以踏上月宫的阶梯,依偎在那位孤独佳人冰冷的怀中,用炽热的眼泪温暖同样孤立世界而又被世界所孤立的心痛。沉重的悲哀氤氲弥漫,吞没了透过的月光,让这空间被粘稠如墨的黑暗占据。那折翼的飞鸟正无声恸哭,或许不需迈过那通向自由的窗棂,他或她就可以窒息在这永恒的囚笼。唯一的角落,他或她蜷缩着,泪水划出道道泪痕,早已干涸的和还未干涸的融在一起,斑驳了容貌,囚禁了心灵。可,他或她还在笑,眼瞳中还有着灰暗的神采,他或她笑得无声,让那笑容变成了新一道泪痕。坚硬如铁门的房门外,阴郁的沉重突然杂乱起来,高声的怒吼与低声的咒骂流畅地盘旋在这狭窄的监狱,奏起乐章,穿透了酝酿的腐烂,带来新的材料,经过时间的熬制,变成一盅剧毒继续腐烂。被腐蚀的孩子轻哼着这首无比熟悉的旋律,如在唱诵童谣,摇摇摆摆地走向那扇通向自由的窗棂……
折断的翼摩挲着窗纱,用心地感受边框的棱角,方正、冰凉,却又一种如月亮的清冷,这淡淡的清冷仿佛能驱散这房间中墨色的粘稠,羽翼好像也因此变得轻盈,皎洁的月光像聚光灯,此刻,他或她以生命换来一个悲剧的主角。容貌被玻璃拓印,以致于模糊了原貌,一袭长裙的她,一身长袍的他,被分裂的,不止是容貌,神情都已恍惚,要么是一道竖着的泪痕,要么是一道横着的泪痕,这就是祂所有的表情。但祂还清醒着,那新生的翼还是果断地掀开了那帘薄纱,不过或许,这可能只是因为这是祂们都有的愿望。那扇窗棂近在咫尺,祂眼中灰暗的神采不知是因为月光的照耀,显出了一抹璀璨的痴狂。门外的乐章霎然而止,终结的音符是从未听见的清脆的碎裂声。随后紊乱的噪音响彻,有海浪的拍击、有沉闷的穿刺、有哭泣的鞭挞,后来海浪止了,只剩下缓慢流动的岩浆蔓延。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如水钟的声音。在这一切还未终结时,那扇门前已没了祂的痕迹。祂早在乐曲终结的那刻,坠落或是飞升了。在通向自由的路上,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运动,迎面的风割破了祂的耳膜,祂却因此内心宁静,好像时空就此静止,如果时光流逝的速度如光,让祂无法感受,那么祂就可以用错觉欺骗自己,这是永生、时光都为我停留,对吧?祂闭上了眼睛,等待永恒的自由。月光为祂架起阶梯,那是新生的桥。
空荡荡的窗台,风将那孤魂最后一丝气息卷走。然后清风化作一股,果断席卷了浑浊的黑暗,留下一片清明,让那曾经的一切不复存在。清新的风无比纯净,就好像雨后的馨香,可是无论怎样,门外的铁锈味还是隔着厚重如铁门的木门渗透进来,并且越来越浓,几乎要盖过粘稠的黑暗。玻璃碎裂成片片利刃,发出沉闷的切割声,低低的呜咽缠绕其上,戏剧落幕后的悲凉被刻在活人的骨髓,伴着罪恶盘踞在监狱。新生的月,自由的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肃清。“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像是结尾音又像是开头音。那人世的门外,一袭破烂长裙的女鬼孤立在此:一层皮包着的手骨上,紧握着破碎的酒瓶,不知道谁的血在滴落,是她的爱人还是她的?那真是她的爱吗?这层人皮,已染成了血红色,这血红的罪已将那青紫的苦覆盖,身后的死尸也遮盖了由他一手造成的苦难,而且将罪孽送给了她,其中包括了他的罪。沉重野蛮的罪下,她本来的面目戴着面具,无声哭诉着现在不冤的冤屈。她那遮盖脆弱的干枯的发丝有着血色的光泽,在月光照射下越发显眼。她缓慢的抬起头,水雾蒙住的眼眸中没有光,连漆黑都丝毫不存,只有一片空洞,连聚焦都做不到的窗棂、拒绝了外界的窗棂、展现了本质的窗棂,这窗棂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在润泽这双干枯眼眸的水雾,是她自己的血液。血痕覆盖了泪痕,在斑驳的脸上肆意划伤,从身到心。原来的质朴美貌呢?现在如厉鬼般的狰狞真得是她所愿吗?可当质朴被苦难划伤后,在狰狞中苟且的美貌是认可的吗?为什么申诉罪的权利不在她手?只是因为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吗?独裁者囚禁着她的身心,所以破出牢笼的方法只有杀这一字。这就是答案,也是优柔寡断者的报应。枯竭的她只有笑,干裂到裂开的干笑,笑得撕心,笑得裂肺,也笑得悲凉。
脆弱的身姿在如烛火般摇曳,但背负的罪却将其变得恐怖。月光这位索命的使者再光临,银白璀璨的光泽灌进那双无神的眼,却瞬间被凝结,使这双眼变得呆滞,但也唤回了她如游丝般的点点生气,起死回生,只为迎接解脱。她松开酒瓶,碎片没有刺痛她,她缓缓走去窗棂,心灵的窗棂无比清晰地映照着这最终的结局,站在门前,离解脱仅一步之遥。一阵似暖风的阴风吹拂着女子的脸颊,使她恍惚间望见一只幼小的幽魂生硬地绽开一个真挚的笑容,然后祂飞上月亮,对着她,张开手。当她也绽开一个生硬但真挚的笑容,准备伸出手时,背后背负的罪残忍地将她推下,她送给那善良无罪的幽魂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轻柔地抱住那沉重的罪。风在怒吼,罪在发抖,她却在哭。名为怜悯的泪滴在死有余辜的罪上,这是将死之人的忏悔。月光竖起阶梯,那是解脱的路。
风再次灌进这通向自由的窗棂,洗洁了这所囚笼,连那尸体都被彻底风干。对于没有门的囚笼来说,只有窗棂才能通向自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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