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突然被问到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凝神想了一下,觉得不难回答。在我还远远没有结束的一生中,数得出来的就有这么两段。
第一段是四到六岁的时候,大体是我离开父母,在湖北奶奶家上幼儿园。
囧事不少,数得出来的就有这么几件:去邻居家看电视,生生把眼睛看近视了。跟邻居小男孩你侬我侬,翻脸之后对方用弹弓弹我,我放声大哭,那是我第一次心碎。最囧的事还数我想念妈妈,又顾虑奶奶的心情,经常在四顾无人的时候,躲在屋子角落抹一把辛酸泪,让奶奶完全察觉不到我如此深沉的情感。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奶奶喜出望外叫我上前,我颇为老道地说:奶奶,这位阿姨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阿姨一把抱着我哭了。原来她就是我妈,难怪这么眼熟。
开心的事呢很多很多,极其细碎,也许快乐本来就是一点一滴的。吃好吃的,穿漂亮的衣服,听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眼耳鼻舌身意,都跟感官有关,说明我不过是俗中又俗的俗人一枚。然而还有一种快乐,是不管怎样,奶奶都不会怪我。比如幼儿园发奖品,我不喜欢自己那个宝葫芦造型的铅笔刀,喜欢一个长颈鹿造型的,找歪理跟老师掰扯;比如早上演出我非要想吃锅盔,奶奶买了急急忙忙送到学校,却被老师阻拦,奶奶只好悻悻而归;比如淘气了、摔跤了、惹祸了,奶奶都会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但从来不会跟我硬碰硬使劲责怪。但我反而对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渐渐有所觉察,跟黑泽明写的一本书类似,蛤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丑陋,惊出一身的油。
回四川上了小学,整个青少年时期,我就在我亲妈的另一种监护风格下长大。我妈对我爱之也深,责之也切。我曾经因为得了第二被罚跪,也曾因为春节的晚上看电视太晚被打,匪夷所思的是,我还曾因为偶尔梳俩小辫被痛骂,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妈喜欢看我梳马尾。我渐渐地变得选择性口吃,只在我妈面前口吃得厉害,我还变得弯腰驼背,似乎随时准备耸起肩膀抵御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我渐渐变得叛逆,同时内心深处却渴望得到妈妈的认可。强势的母亲大人却一如既往地挑剔着我的一切,鞭策着我前进。
大约有二三十年的时光我是不甚快乐的。我渴望变得优秀,然而我只知道用单打独斗、争强好胜的方式,不知道寻求合作和帮助,因此总是得不到和谐。我永远达不到我妈妈的要求,也永远做不到完美,在许多不必要的纠结中,慢慢磨掉了意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特别讨厌自己,一个似乎一无所长和一无所成,而且有着似乎难以抑制的怪脾气的人,我分明对此恐惧到想要掩盖这个事实。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句古话,我在一地鸡毛中来到四字头的年纪,似乎是深入绝地,却与快乐久别重逢。当下,正是我第二段最快乐的时光。
我的快乐表现在哪些方面?其实说起来也很寻常——学习模式重启,不在乎别人,甚至是母亲大人的批判,这一切的背后,我似乎拥有了一种稳稳当当的感觉。我是怎么做到的?好像说因为啥都不准确,心理学吗?断舍离吗?买买买吗?好像是,好像又都不是。
前几天看一个TED演讲,演讲者是Tracy McMillan,她在对自己狗血的婚史极尽嘲讽之后,提出一个观点,真正改变她生活和爱情的,是和自己结婚。
自己和自己结婚,让自己变得完整,再也不需要其他的男人、女人、工作和环境开让你变得更加完整。生命中经历最大挑战的地方就是获益最大的地方。为了跟自己结婚,必须对自己坦诚到近乎残忍,并不是交往试试看是不是合适,再看怎么办,而是你将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接受自己的全部,哪怕有过糟糕经历和并不美好的现状。而生活的慷慨在于它给你人物地点和环境,让你培养你所要求的事物。一次没有得到还有另外的机会。
我的感受也是如此,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跟自己结婚,而是快乐的因由。我儿时的快乐在于奶奶以她包容和温柔的个性,接纳了我的所有,给了我尊重和自由,所以我快乐。在中间这二三十年时间里,我不快乐的原因在于突然换了环境,而我还没有学会接纳自己。而终于在不惑之年,我终于学成了做一个自己可以依赖的人,对自己始终相爱至死不渝,我甚至接受了自己的强势,不再害怕暴露这一点让人知道,这一点改变了我的生活、工作、家庭关系、社交关系、父母、孩子和朋友,我在接纳自己的同时,也由己度人,学会了爱处于现状的真实的他们,以爱自己的同样的方式来爱他们。
我爱自己的方式让我获得了心灵的极大的自由,我对自己的投入让我无暇顾及别人是否喜欢我,只是关心我能为别人做些什么让他开心和帮到他的事,这让我放轻松,而且也能轻松应对跟别人的关系,因为那不过是我对自己的方式的推演和运用。我并不需要通过对方的承认来获取安全感,却往往赢得更多的认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生很短,一生很长。截然不同的两段最快乐的时光,人只有顺应天性,接纳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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