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笑（上）

小吴打算拖家带口从魔都搬到沧海时，小吴老婆老大不愿意。

“我住惯大城市了，不喜欢那种乡下地方。“小吴老婆说。

沧海离小吴老家不远，坐两个多小时的动车，再转公交车，颠上一个来小时，就到了。

去上海打工前，小吴老婆跟小吴到沧海玩过。那时，沧海还不存在，只是由几个发展落后的海边村镇组成的一片荒凉之地。

小吴老婆觉得，除了海鲜不错，那里简直一无是处。

小吴说：“沧海已经大变样了。”

小吴专科毕业，学的是汽车修理，当初北上，一是因为一线城市人多车也多，可以一展所长，二是为了老婆。

小吴老婆和小吴谈恋爱之前，在一家民办幼儿园当老师，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遇到小吴后，她千方百计分了手。当时，这个事闹得沸沸扬扬，小吴老婆成了当地的“名人”。

小吴想和老婆重新开始，才来到上海。凭着过人的手艺和勤勉的态度，小吴在上海站稳了脚跟。

但，随着老婆怀孕，一系列现实问题出现，动摇了小吴在大城市安家落户的决心。

思来想去，小吴跟老婆提出了以上的想法。

经过小吴的耐心劝说，小吴老婆迫于无奈，答应了。

小吴先老婆一步到沧海安排妥当，回来告诉她，沧海现在划归到新市，早就摆脱农村的身份。

“它是不是在城乡结合部？“小吴老婆问。

小吴想了想，点点头。

“那还不就是乡下。“小吴老婆说。

小吴也不辩解，心想，反正到时候适应了沧海的生活，凡事都好说了。

小吴变卖了大部分家具家电，两人轻装上路。

从火车站出来，小吴招了辆“黑的”。

小吴老婆不放心地悄悄问他：“安全吗？”

“这个时间段，在火车站打不到的的。”小吴说，“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我已经讲好价了。”

小吴扶老婆上车。

车子往小吴上个礼拜租下的新家开去。

沧海的确变化很大，遍地是高楼大厦，小吴老婆看在眼里，也有点惊讶。

“看吧，马路比上海的还宽。”小吴说。

小吴老婆撇撇嘴，不说话。

这时，前面的交通灯转成红色，车子停了下来。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从车前的斑马线走过。

小吴老婆看了一眼，对小吴说：“啧，上海的姑娘时尚多了。”

说着，小吴老婆挺挺身子。她身上穿的正是在上海大商场买的新外套。

车子又发动了。

经过一个公交车站。

一辆公交车刚到站，门外立马围上来一大群人，离得远的拼命往里面挤。

“人真多。”小吴老婆说。

“下班高峰期嘛。”小吴说。

小吴老婆眨眨眼：“我记得这里以前没这么多人的，刚才从火车站出来，就吓了我一跳。”

“都五六年前了，”小吴说，“比上海少多了。”

“那倒是，上海的公交车根本挤不上去。”小吴老婆说，“不过，有地铁。沧海有地铁吗？“

“没有。”回答她的是黑的司机。

小吴老婆礼貌性地对他笑笑。

“你们从上海回来？”黑的司机问。

小吴点点头说：“是啊。“

“上海好啊，大城市！“黑的司机夸赞道。

“好是好，“小吴老婆笑笑说，”就是空气太差了，所以我们才要搬回来住。“

黑的司机说：“沧海这几年空气也差了不少。“

“再怎么说，也比上海好啊。“小吴说。

“你是本地人？“小吴老婆岔开话题，问道。

黑的司机说：“土生土长的沧海人。“

小吴老婆和黑的司机似乎很投机，又聊了许多。小吴插不上嘴，便转头看窗外的风景，心里涌起一丝久违的归属感。

小吴租的小区比较新式，有门卫，各幢楼独立带门禁，小区的角落和楼道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小吴知道老婆肯定满意。

在新房里没休息多久，小吴老婆就说，要上超市购物。刚在车上的时候，黑的司机跟她介绍了沧海几家大型超市和购物商场。

小吴拧不过老婆，便陪她去，总不能让一个孕妇独自去商场吧。

大概逛了一个小时，小吴老婆对小吴说：“没意思，回去吧。”

小吴奇怪地问：“这就回去了？”

小吴老婆打着哈欠说：“东西种类那么少，叫我怎么买，没有我经常用的那种沐浴露，气人！你看看他们卖的睡衣，土死了，谁要穿？“

小吴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超市、商场里人实在少，换了上海，不管白天晚上，都是人满为患。

小吴和老婆坐公交车回家。车上没有空位。可能小吴老婆肚子大得不够明显，没有人给她让座。过了一站，上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到一个小姑娘旁边，小姑娘抬眼看了看他，站了起来。

一路上，小吴老婆对小吴抱怨腰酸腿疼。小吴除了扶着她，也别无他法。

小吴在家陪了老婆三天。

第四天，他便上班去了。

小吴老婆挺着肚子，出门溜达，这转转那转转，很快跟门口保安、楼下卖菜的大妈和附近开小铺子的人熟络起来。

小吴下班回来，老婆会东加长西家短地说个不停，小吴就笑眯眯地听着。

平静地度过五个多月，小吴老婆生了。

小吴激动地抱着女儿，但过来帮忙的小吴他妈却不怎么开心。

虽如此，小吴他妈还是住了下来，一直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的年纪。

小吴老婆找了份清闲的工作，下班便去接女儿。

小吴女儿所在的幼儿园属沧海最好的公立幼儿园，当初托关系挤破脑袋才报上名。

现在他们买了房子，在沧海有了户口。小吴他妈说，留下照顾小两口的生活，不回老家了。

小吴老婆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一天，小吴老婆加班回来，看到婆婆拎着个大口袋进门。

“妈，萍萍接了吗？”小吴老婆忙问。

小吴他妈耳朵不太好，小吴老婆急得直叫唤，她才慢悠悠地回道：“早接了，在房里睡觉。”

小吴老婆不觉心里有气，婆婆竟然让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独自呆家里。

看完孩子，小吴老婆问：“妈，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啊？”小吴他妈说，“瓶子、纸皮什么的。”

“妈你去捡垃圾？街道有维持卫生的志愿者，那种小红帽。”小吴老婆语气有点冲。

但小吴他妈好像没听出来，嘿嘿一笑：“什么垃圾，这可是用来卖钱的。”

“妈，我们不缺这几个钱。”小吴老婆说。

小吴他妈没听她说，继续说道：“刚在幼儿园门口，一个老头还和我抢一个可乐瓶，不是因为带着萍萍，我才不会便宜他。”

“你在幼儿园门口捡垃圾？太丢人了！”小吴老婆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话却被小吴他妈听进耳里：“你说我丢人？我丢你什么人了？幼儿园门口又不只我一个人捡瓶子，有人还翻垃圾桶呢。”

小吴老婆不想得罪婆婆，于是放软语气：“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帮我带孩子，我很谢谢你。如果你需要用钱，可以跟我说啊。但你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捡……我担心孩子……”

小吴老婆话没说完，她婆婆就抢着说道：“你是说我钻到钱眼里，对孩子不管不顾，是吧？我跟你说，我可是一路抱着孩子走回来的。你去看看别的老人，放着孩子在学校等着，逛完了再去接，装了好几口袋。你看我只捡了几个，就让你一顿说。”

小吴老婆只能一个劲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小吴他妈就跟小吴和他老婆说，要回老家。

两人劝不住，只好帮她打点行李。小吴特意请假送他妈回去。

小吴老婆有口难言，但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自此，小吴老婆自己去接女儿放学。有时候，下班早，她便在门口和其他家长聊聊。

可是，其中几个孩子的妈来了，她会装着没看见，躲得远远的。

不过，她也不能幸运地次次避开。

“嗨，萍萍妈，你来啦！”

小吴老婆觉得后脑勺发麻，挤出笑脸转过头去，十分热情地说道：“啊，你来啦。”

这个人是萍萍同班同学菲菲的妈妈，年纪看上去比小吴老婆大，但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名牌服饰。

“唉，刚从市区出来，遇上堵车，孩子出来没有？”菲菲妈往校门口张望了一眼说，“幸好我老公新买了一辆宝马，不然真赶不上。”

小吴老婆笑着应道：“是啊是啊。”

菲菲妈又说了些什么，小吴老婆哼哼哈哈地应着，焦急地等待着放学。

“菲菲妈，萍萍妈，”听到声音，小吴老婆率先回过头，是陈宇斌的妈妈，“聊什么呢？”

“没什么，说炒股呢，”菲菲妈笑道，“你有炒股吗，宇斌妈妈？”

“有啊，亏了几十万。”陈宇斌妈妈哈哈笑了，“你赚了？”

“没有没有，现在这行情，亏个几十、几百万都正常。”菲菲妈说。

“啊，孩子出来了！”小吴老婆叫道。

“是吗？”那两人异口同声问。

幼儿园自动门缓缓退到一边，幼儿园老师们领着小孩子往门口走来。

有时候，碰上好几个讨厌的，小吴老婆干脆不做声当听客。久而久之，小吴老婆开始害怕去幼儿园接女儿。但是，老公工作忙，不是她接，谁去接呢。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那天脑子转得特别快，还是老天赐给她灵感，小吴老婆突然对菲菲妈说：“以前我住上海的时候，有空就去东方明珠的旋转餐厅吃饭。“

本来菲菲妈正和其他几个妈妈聊着，听到小吴老婆的话，几个人一起看向她。

“哦，晚上在东方明珠的旋转餐厅吃饭挺不错的，还可以看夜景。我每次飞去上海的时候，也会去。“菲菲妈说。

“但是天天吃也有点腻，后来我和我老公就去老外街吃西餐。我觉得西餐还是外国人做的才正宗。牛扒这些肉类的，五六分熟最好吃。“小吴老婆笑着说。

菲菲妈一时答不上来，其他几个点头笑道：“是啊是啊。“

“啊，孩子出来了。“其中一个人叫道。

大家立刻散开了。

小吴老婆在人潮中不禁嘘了口气。

后来，小吴老婆每回碰到这些人，就讲上海，好像她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对它的感情深得有讲不完的话。

讲着讲着，小吴老婆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了。听的人越羡慕，她的表情越自信。

小吴老婆发现菲菲妈她们渐渐有些躲着她。她来了，那些人明明看见了却装没看到。与之前相反，小吴老婆却想去找她们说话。

小吴老婆的心结总算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