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种子

“这红烧鸡怎么烧的这么咸？！”老李看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说道。

“很咸吗？我来尝尝看。”妻子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尝了一下，“嗯……确实是有点咸，可能是当时放盐的时候……”

“都烧了这么多年的菜了，到现在连个咸淡都掌握不好吗？！”老李直接打断了妻子的解释，暴躁的嚷道。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机器人也总会有出现故障的时候吧，再说了，咸一点又不是不能吃，好歹下饭……”

“下个屁的饭！不吃了！”老李直接扔了筷子，拿起放在手边的烟盒和打火机，直接往阳台那边走过去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

早上。

“我举杯喝下这碗庆功酒，潇洒的坐上马背向威虎山小路走……”

手机闹钟响起，表示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七点半。虽然不想起床，但老李还是强迫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他在等睡意顺着惯性像水流一样从自己的头脑中流下去，这样自己就可以有精神的去上班。

过了三分钟，第二个闹钟响起，老李睁开双眼，关闭闹钟，掀开被子下床，迅速上厕所刷牙洗脸一条龙，趁着拖延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上班前的准备工作迅速完成。

等到他整理完毕，妻子早已将早餐——昨天晚上买来的面包和牛奶——准备好，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老李穿上鞋子，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将柜子上的早餐拿下来也提在手上，朝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我上班去了啊！”，然后没有等到回应，就反手带上了门，乘坐电梯前往地下车库。

站在电梯里面，老李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拿着早餐。再也没有多余的手用来看手机，老李只能无聊的用脚尖和脚后跟轮流的点着电梯底部。突然，老李感觉脚后跟那里好像被硌了一下，似乎有一个小石子在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跑到自己的鞋里面了。

鞋子里面有小石子无疑是一件让人十分不舒服的事情，但是生气倒也不至于。在老李的印象中，鞋子里面出现石子也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了，好像鞋子内部有一个隐藏空间，总会时不时的从里面扔一个小石子出来。

老李也没在意，有石子脱掉鞋子把石子倒出来就好了。但就在他放下早餐包，准备脱下鞋子的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地开启了，两个人走了进来。既然有人来了，那么电梯就升级为公众场合了，公众场合脱鞋自然是不合时宜的，老李又默默的拿起了早餐包。

闲来无事，老李开始不引人注目的悄然打量着这两个人，猜测他们的来历。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城里人，这是老李的第一反应。倒不是说衣着什么的，随着现在电商行业的兴起，以及快递服务的越来越便捷，只要你有一颗追随潮流的心，就算你是住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里，只要你下单付钱了，我们兢兢业业的快递员也会将快件送到你的手中的。

让老李有如此猜测的是电梯下行的一瞬间这两人脸上出现的那种不适应的表情。第一次坐电梯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电梯下行的一瞬间，自己似乎感受不到引力的存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失重”。眼前的这两个人显然刚才就有这种感觉，可以推测他们不常做电梯。如果是常年住在城市里，是不会有这种不适应的感觉的。现在土地资源那么紧张，开发商建楼那是能建多高就建多高，所以电梯自然也同样成为了标准配置。在城市里面的人每天都要坐电梯，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了。

环境改变人。老李突然想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泥巴，在尽力的适应着这个城市的形状，并且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变得坚硬，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自己才会在烈火中感到难受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吧。

没等老李继续想下去，电梯已经到了地下车库。老李走了出去，然后看着那两个人依然停留在电梯里。电梯门关闭，电梯上行。老李向自己的车走去。

按了一下挂在自己腰间的车钥匙的开锁按钮，车两边的车灯立刻亮了两下，表示老大你可以开着我纵横驰骋了。老李买的是一辆吉普车，四轮驱动的，两年前买的，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跋山涉水，在大草原里撒点野。

车是贷款买的，买了两年，就被老婆埋怨了两年。什么费油啦，什么内饰也不好看啦，老李也不反驳，当做耳边风。反正自己喜欢就好，哪个男人还没有个吉普梦呢。

关上车门，打着火，拍了拍老伙计的方向盘，开车上路。

开到一半，那种被石子硌到的感觉又出现了。老李这才想起鞋子里面还有一个石子没有弄出去。舒服肯定是不怎么舒服的，但是车已经在路上了，自己总不可能车上脱鞋吧。到时候万一来不及踩刹车，可就不是一点点不舒服的事情了。

忍着这种不舒服来到了公司，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进公司后，一路上和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打招呼。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办公桌面前，放下公文包和早餐，拿出电脑摆在桌子上，随手打开一个文档，表示自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然后左右环顾一下，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右手偷偷伸向了鞋子。

突然，办公桌旁的电话铃声响起。右手随即转变前进轨道和方向，开始向话筒前进。

“喂？……，是我，……没错，……，好的，……，好的，……，对，……，对，……，是是是，您说的是，……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老李马上往经理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除了经理以外，另外还有两个同事，老李一进来，就听到了经理慷慨激昂的声音，

“……老总问这件事情谁能够完成，当时所有人都像小猫一样恨不得躲在桌子底下，只有我马上举起了手，说”领导，我能完成！“为什么我有这个信心？因为我有你们！我有最好的销售团队！就没有我们完成不了的单子！所以这个单子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让其他人看到你们的风采！“

然后你好向老总邀功。老李在心里面默默的补充道。

“时间不等人，现在就去做吧！必须要完成！不然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经理一挥手，让他们三个出去了，没有给老李再讲一遍的意思。

老李也没有在意，虽然自己没有迟到，但谁叫另外两个人来的更早呢。三人一起公司外面的停车场走，路上，另外两人解释了一下今天的销售任务，作为交易，老李需要开自己的车来带另外的两个人。当然，虽然是交易，也是属于心照不宣的那一种的。

坐在车上，老李感觉这种硌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正准备脱鞋，经理的电话又来了，表示赶快开车完成任务，自己正在办公室楼层的玻璃窗那里看着自己这几个人呢。

老李只好马上开车。

开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到了目的地。老李此时也没有心思考虑油钱的事情了，匆忙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会见客户。销售的过程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见到客户，还得把他其实并不怎么需要的东西推销给他，客户又不是笨蛋，可以随便忽悠，谈了一上午也没有谈成。说是一上午，其实也就十几分钟左右，中间秘书还进来了五六次。老李几人已经很满意，相对而言，这个客户已经算是比较礼貌的了。

任务没有完成，肯定是不能继续回去的了。几个人坐在车上一边吃泡面一边讨论下午该怎么攻克这个客户，这种情况下脱鞋显然是不合适的。尽管老李这种被硌的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在和客户的聊天的时候，都经常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干扰思维。

但是这又关别人什么事呢？

下午的时光更加的艰难，老板客户的耐心和时间也是有限的。对他而言，既然谈不拢，那就没有必要再谈了。但是对老李几人而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于是又是一下午的徒劳无功。

快到七点的时候才回到公司，此时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接近一个小时，公司里还是有很多人没有走。当然是没有加班费的，反正像自己这些人都是“自愿的”。

走到经理办公室，不出意外又是一顿臭骂。既然任务没有完成，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三人“浪费”了公司一天的工资，什么都没有做，挨骂也是应该的。经理没有办法抢我们的功劳，脾气暴躁一点不是不可以理解。

老李没有精力想太多，脚底下这个石子已经硌了他一天，时时刻刻的挑拨着他的神经，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奖金没有在意料之中，老李几人各回各家。老李这次回家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近十分钟。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把那颗该死的小石子从鞋子里面倒出来之后，要把它碾成粉末。

到地下车库，停车，电梯上行，掏出钥匙回家。

打开家门，饭已经做好了。

老李尝了一口，

“这红烧鸡怎么烧的这么咸？！“

………………

石头种子开出了黑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