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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工作第22天。
如往常一样，准时在饭后六点半站在一堆嘈杂的小小孩面前。
是菲律宾小哥的助教。是带来彩色蜡笔的大姐姐。也是在漫漫且雷同的日子里挣扎了22天的空虚灵魂的所有者。
站立十分钟之后，灯光渐渐变得迷离。
二十分钟之后，开始分不清黑白，彩色的教室顿时变得沉重起来。突然的昏厥夺走神智，胃中隐隐作呕，靠在玩具墙上动弹不得。视线中只有一抹红色仍在轻微且优雅地跳跃着。
那抹红色——一个三岁小女孩美丽的小裙裙。
她一袭精致小巧的连衣裙，加之腼腆的神态，和旁边大吵大闹的小孩子们相比，显得很突兀，或者说她有着小孩子难有的成熟。
无法理智地思考太多，低血糖患者，模模糊糊看着那抹红色，离开了充满笑声的教室。好像应了那句：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所不知道的是，等待我的，是一场很暖的谈话。
二
由于家长众多，我被分到帮忙咨询同事的顾客——一个瘦瘦的，带点外乡口音的男人。
我说，小朋友今年几岁啦。
他指了指办公室玻璃外的小女孩，哝，就是那个穿红色小裙子的，今年三岁了。
我压低了脑袋，视线避开玻璃上的横幅，默默地看着小女孩，很久很久，在那段时间里，我忘却了主管教的销售套路话术，只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从一开始就很安静的小女孩。像是被她的美好吸引着。
我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一句，她长得真好看。
我一直呆呆地看着，当我问到小朋友是不是有点内向时，爸爸说是的，他哥哥也是。 我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那可能是遗传呗。
我这才发现，爸爸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桌子上，不敢很久地正眼看着我的眼睛，就像是初中时较羞涩的那类男孩子。
再看看那个女孩子，害羞的神情，真的是很像爸爸。
三
我打算开始实施主管教的套路了。
“那爸爸现在有给小朋友报什么兴趣班吗？”
“现在还没有，她还小嘛，以后肯定要的。”
“那有没有考虑过来我们这给小朋友学英语呢？三岁是个很好的学英语的时候。”
“是啊，小孩子学东西很快的。可是我过几天要回家了，可能不能现在报名。”
“回家？你不是这里人吗？”
“我是重庆的，一直在这边，现在她哥哥马上要初中了，因为哥哥的学籍没弄过来，所以要回去带他半年。然后再带着女儿回来，再来你这里给她学英语。”
“重庆的呀，怪不得你女儿这么漂亮，重庆的女孩子都很漂亮。”
他爸爸害羞地笑笑。
“我还打算下学期去重庆玩呢！去吃好吃的。”
“重庆特色就火锅啦，别的也和这里差不多啦。”
像是一个腼腆的人突然放开了自己。我们变得熟络起来。
“那小孩子的妈妈呢？”
“我和她妈妈分开了，很久了。”
我真是万年的话题终结者，刚打造好的气氛，顿时被破坏。 我觉得很愧疚，问到了或许是不该问的问题，爸爸的头低的更低了，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子在忏悔，像是在墙角默默玩弄着手指的孩童。
不知所措的我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话题绕出去，就一不小心又乱说话了，“那对小孩子有造成什么影响吗？”
“影响有没有我不知道，她一直挺乖的，希望她长大了能够理解我。”
“那爸爸一个人带小孩子很辛苦吧。”
“有的时候被小孩子弄得很烦，但是有的时候，工作很苦很累，一天了回到家里，看到她就，诶没事了，没事了。自己辛苦点，没事的。”爸爸歪着嘴笑了笑，很开心，很满足。
这么乖巧的女儿，大概就是这个坚强的男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吧。
大概就是辛苦工作的动力吧。
大概就是每晚回家时能让自己回归纯真的小天使吧。
四
“一定要好好培养你的女儿。你很幸福~”
“一定会的。”
难以想象爸爸一个人如何对付这一点点大的娇嫩的小东西，三岁多的小身体，三岁多的幼嫩的皮肤，一声一息每一个吐词都充满了温柔，每一个抬眼都美好到像是天使的睫毛在扑朔。
想起我每次牵着小朋友的手时，都尽量轻轻的，生怕弄疼了这些小东西。 想必他对于女儿也是这种小心翼翼的疼爱吧。
五
去教室里找女儿回家。
爸爸低下了身子，把说话声音降到最低。用女儿的音量和语速和女儿对话，女儿低着头画画，爸爸就蹲下来，在女儿旁边看着她画，看着稚嫩的画笔一划一划在丑陋的金鱼上涂鸦着，就静静地等着女儿画完，没有一句催促。轻声细语的爸爸，在女儿面前，尽显温柔。
六
咨询结束后，大家聚在一起开会。 主管问我，刚才那个爸爸咨询的怎么样了。
我说，他下半年在重庆带儿子，所以正月回来的时候报。
“你听他说这些鬼话？”
“这肯定就是推辞好吧，你知道为什么让她先去咨询别人，这个爸爸她不要，留给你吗？”
我说不知道。
“这爸爸一看就没有钱啊，一看就付不起我们这里的学费，你还和他聊这么久？说是重庆人你还真信了？”
“可是他刚才接电话说的确实好像是重庆那边的话…而且这个爸爸是有观念的，他说要给孩子投资。”
“这个人别管了。”
我尽力解释，后来发现是徒劳，便也不再多说了。
想起晚上接待这个爸爸时，他一个人被冷落在办公室外面，有点落寞，却自顾自地拿着手机拍下一些重要的上课时间，我想，我相信他。他的眼里，是作为一个家长的神情。
七
爸爸牵着小朋友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冲着我笑。
“老师老师，下学期来重庆玩的时候打我电话，我请你吃火锅。” 我想，这个爸爸不再害羞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接待他的权限都是别人不愿意要而推脱给我的，他不知道他被我的同事看成一个穷鬼。
我的同事也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爸爸。
记忆中，一声声很尊敬的老师老师仍然很清晰，尽管我一看就是个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在读大学生。我想，他对他人的尊重是我的主管所没有的吧。
八
难道销售就要看着一个人的穿着来给顾客分门别类吗，marketing这门学科中确实是有market segmentation这个过程，但从来没有人说过，看起来一般就支付不起一节课上至100出头的学费吧？
九
我在想，她给女儿买红色连衣裙时是多么喜悦，把女儿抱在怀里，举起来转圈。那种害羞的人流露出的喜悦，或许没有哈哈大笑，却真真实实地感染着。
两个害羞的灵魂安安静静地相伴为生，是多么难得而美好。
也许往后我不会轻易想起这件事，但当我看到别的女孩子身上的红裙子时，当我游玩重庆时，一定会想起这对一直低着头的父女。
十
不知道是红色的魔力，还是那个小女孩容貌的魔力，还是那个爸爸的爱的魔力。 我一直记得那句：
来重庆，我请你吃火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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