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过后,舅舅独自开着车走了。事实上,很多人也都在这一天离开了。回家探亲的人们大都结束了假期,重返了打工之路。这座小厂,好像一个寒酸的乞丐,穿着漂亮的戏服光彩了几天,又脱去后,恢复了原本的寂寞荒凉。
幸运的是,我和妹妹这一年,原就安排好了时间陪着爸妈过完十五。所以,没有让心情刚刚缓和了一些的父母,一下子又被孤苦包裹。妈妈总说,多亏这次,我带了儿子回来。在亲人故去的伤感中,能让人快速汲取力量的,无疑就是年轻生命的传承之悦。
这一天,爸妈带着儿子在家玩。我和妹妹抽空去山上散步谈心。
以前厂子红火的时候,这段时间该是各小分厂单位,组织秧歌队,准备元宵节热闹一翻的时候。全厂里此起彼伏,可以听到锣鼓的声音,但如今,厂子里,除了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再无其它。
“得把爸妈接出去。不能在这里养老。”我说。
妹妹点点头,也表示同意。
“我们在北京买房吧。”我又说。
“嗯,现在奥运快到了。市里的房价已经像疯了一样。我们肯定买不了了。郊区还没涨到那么高。还能考虑一下。”
“不过全款肯定也够呛。得贷款买。我估计贷不了款。你这种自由职业,也贷不了款吧。”想到这里我又有一些忧心。不过妹妹倒是不以为意。淡淡地说:“工作嘛,找一份就是了。”
就这样,回京后的我和妹妹为买房的事各自操心了起来。一年后,我们在我所工作的郊区,买了一栋小两居。这一年的春节,我们一家终于在北京团圆,过了一个久违的除夕,喜乐祥和,美满无限。没有了老人照顾,妈妈的心思又全放在了我们两姐妹身上。不是唠叨我要不要再找一个,就是唠叨妹妹年纪不小,还是单身。虽然这些唠叨,总让我们姐妹避之不及,但这份家的味道还是让我们甘之如饴。
原以为,这份喜悦会像钟摆一般持久地摇摆下去,可没想到,大年初三,就给了爸爸心头一击。初三清晨,爸爸给在北京的老同学,王伯伯打电话拜年,一心还想着老同学终于可以一起聚聚。不成想,听到的,却是王伯伯过世的消息。就在春节前。
这个消息让年迈的父亲,沉默了一个晚上。那是父亲下铺的兄弟,对他照顾有加的大哥,比亲兄弟还要志同道合的朋友。曾经,一起在大学宿舍里的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曾经,一起为了工厂的崛起夜以继日,燃烧激情。我想,这些包裹着父亲所有青春的画面,一定在这一夜反复上演,从父亲的眼前再到父亲的梦里,清晰如昨,又远在天边。
几天后,妹妹陪父母去参加了王伯伯的葬礼。我因为孩子生病没能过去。那天晚上,无论是累了一天的父母,还是照顾了孩子一天的我。都早早困了,睡了。只有妹妹,意外地较平时睡得更晚了一些。她一直坐在客厅电视前,忽明忽暗的光中。我迟迟没有听到她回屋的声音。
我打了个盹醒来,看到客厅里依然闪烁的光,忍不住出去看了看。“怎么还不睡?”我问。
“嗯,还不困。”妹妹说。
我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顺便晃了一眼电视里的情节,无聊的家庭伦理剧,一直不是妹妹喜欢的剧。我虽心下奇怪她怎么换了口味,但睡意已浓,我没有深究,就走向卧室。
“姐,今天我在葬礼上看见了个人。”正当我打开卧室的门,妹妹突然对我说。
“谁啊?”我顿了一下,随口问。
“张哲。你还记得吧!”
我刚刚迈进屋的腿突然麻木了起来。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又极度陌生。我不知道该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愣在了那里。
“他刚从国外回来。”妹妹继续说,“说是原本想在国外定居的,只是这些年父母身体不好,他又是独子,所以又决定回国发展。”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这样应着妹妹的话。妹妹动了动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我稍停了片刻,醒过神来,忙回了屋关上门。
漆黑的房间里,适才浓浓的睡意突然退场。曾经,那个文质彬彬的身影又向我款款走来,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然而这身影,越来越朦胧模糊。像是越来越搜不到的电视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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