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妈妈和妹妹已经离京一月有余。我的生活又恢复了从前,包括我和徐鸿的定期约会。偶尔回到自己的小屋,看到那本《一帘幽梦》的时候,张哲的名字还会闪进脑海,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我的自嘲一笑。
我和他之间,似乎已立起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我还可以把他看得清晰,却已无法碰触到他的真实。我告诫自己,他展示给我的所有新鲜感,不过是一团美好可见,却触手不及的云朵。谁又能一直仰首去看那些虚无缥缈,无法把握的东西呢?
一个我不上夜班的星期三傍晚,走出公司的我,正和徐鸿在路边吃着煎饼,呼机嘀嘀响了起来。我的呼机几乎只是用来收徐鸿信息的,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它从来没有响过。对此,徐鸿也心知肚明。所以这一天,当我的呼机响起,徐鸿好奇地先我一步,就把我的呼机拿在了手里。
看着我呼机上的文字,他的表情由好奇变得凝重,眉头跟着皱了起来。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徐鸿沉思了一下,把呼机递了过来。上面的字格外刺眼:“今天有空吗?我在家等你。张哲。”
艰难地吞下口中的煎饼,喉咙却被无形的手一把锁住,突出其来的窒息感,把我深深控制。我一时无法思考这条信息背后的是怎样的含义。但大惊失色,无言以对,已经很好地告诉徐鸿,这不是一条发错的消息。
“张哲是谁?”徐鸿问,问得合情合理。
“一个普通朋友。”我回答,答得言不由衷。
“他家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我先给他回个消息,告诉他,我们这就过去。”
“不用,直接去!”徐鸿斩钉截铁的态度,让我如哽在喉。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失了预期。
到张哲家楼下时,我乱到极致的大脑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和徐鸿说:“会不会是他发错了?也许他是发给别人的,误发到我这里了。要是那样,我们这么上去会不会太尴尬了?”
“你害怕我见他?”徐鸿的语气已经变得冰冷,把我冰冻到唇齿不清。
“不,不是,就是怕——”
突然,徐鸿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拉我上了楼。瞬间,一种浓浓的陌生感把我包围。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徐鸿,但此时此刻,除了盲目地敲门,等待,我已无力思考。
张哲打开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张哲只是目光扫过徐鸿时有些许的停顿,并没有更多的情绪波澜。脸上还是浮出他惯用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
“你找我什么事?”还未进门,我就迫切地问。
张哲依然笑着说:“不打算进来了吗?”
我踌躇间,已被徐鸿领了进来,坐在沙发上。好像要刻意煎熬我和徐鸿之间的误会,张哲并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给我们倒了两杯水。
“到底什么事?”我已忍无可忍。
张哲又随意地笑了笑,进屋去拿了一叠书和磁带出来。
“是这样,你妹妹的英语阅读和语法都不错,只是听力上弱一些。这里有一些磁带,她可以多听听。另外,这里有一些模拟试卷,你们老家那边未必买得到,你给她邮回去吧。”
瞬间,我如释重负,僵硬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内心却在疯狂地嘲笑自己,居然胡思乱想,忘记了他和妹妹的这重师生关系。
“谢谢你啊。”我真诚地说。
“只一句谢谢?诚意不够吧。”张哲笑道。
我看了看徐鸿,试探地说:“那请你吃顿饭?”
“好啊。”
原本我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张哲无比爽快地应了下来。我看向他的眼神里,立刻掺杂了少许埋怨,而张哲却视而不见,凝滞在他脸上的笑容,好像一张永远也揭不下的面具。
我骑虎难下,只好又选在了上次请他吃饭的那家餐厅。这顿饭我吃得十分安静,只期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徐鸿和张哲,就像两个礼貌的相亲对象,客套地聊工作,聊生活,聊业余爱好。只是张哲的每一次回答,都像一根刺,刺向徐鸿卑微的自尊。
“我在大学当英语讲师。”
“平时喜欢和朋友打打球。”
“我有一套房子现在自己住。”
……
我很想制止这场对话,却又怕我的制止成为压倒徐鸿的最后一根稻草。好不容易熬到了徐鸿去结账的时候,我瞪了张哲一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男朋友会误会的。”
张哲叹息着摇摇头。继续道:“除非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否则这些伤害不到你们。”
我正思索着他口中的鬼,徐鸿已经回来。我甩甩头,似乎要把这所有的烦扰都甩了出去,毕竟一切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但这个句号,几乎划伤了我所有的青春。
我们三人一起走出餐馆,下台阶时,我不小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难以预料,不敢设想,瞬时间扶住我的人,居然是张哲。这让原本该要散场的戏,又突兀起来。
徐鸿的脸色更加难看。张哲还是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他几乎贴在我的耳边,叮咛了一句:“小心一点。我走了。”语气深沉得似乎要把我压垮。他扶着我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又松开,之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我的心莫名一下刺痛,理性却一下让我平静下来。这一夜,还没有结束。
我和徐鸿默默地往我住的方向走。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该用什么话题打破这让人心慌的寂静。耳边却不知为何,总听到那句:小心一点。
就快到我家的巷口,徐鸿突然说:“很晚了。今晚我能不能不回去,去你那里住。”
“不行!”我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任何思考,单是我从小到大的家教,已足以让这个回答脱口而出。徐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再送我到家门口。转身,向拥挤的霓虹中走去。
未到深秋,风还只是有一点点凉,我却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自己的风衣,裹住繁乱不安的思绪,向我的小屋走去。
我开始认真地想,自己飘在北京这些年。风中,躲在徐鸿的怀抱中取暖,雪中,冰凉的手在徐鸿的掌心,雨中,我挽着他的臂弯躲进他小小的伞,病中,有他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他是如此真实,让我如此安稳。而张哲呢?仅仅是误闯进我生活圈子的一个不速之客,于我而言,他高雅别致,新奇有趣,但却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他可以让我心跳加速,却不能让我安身为乐。他可以帮我启开通往异境的窗,却不能带着我一起飞翔。我闭上眼,又听到张哲那句认真深沉的“我走了。”于是郑重地回复他,也回复我自己:别了,一路走好。
突然,我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双手从背后把我抱住。我刚要惊呼,只听到他耳边传来温柔又熟悉的低语:“是我。”
“徐鸿,你怎么回来了?”
“我怕失去你。”
我刚要说话,就感觉自己瞬间被滚烫的唇牢牢压住,强烈而霸道。他今天的拥抱格外用力,好像要我把镶嵌进他的身体里。
这一夜,我坚守的家教被我摔得粉碎,到底,我没有守住对妈妈的承诺。
多年后,当我听到周华健那首《一起吃苦的幸福》,我曾着魔一样地听了一整天,因为它太像我和徐鸿之间的爱情。在北京闯荡的日子,吃着卫生堪忧的路边摊,住着破旧的小平房。每一步,都好像咖啡一样,苦涩难耐,而徐鸿就是这咖啡中让人上瘾的一丝回甘。我们一起吃的苦太多,多到我已惯性地去接受他余生的所有风雨。可是,在那一夜,我确定了爱情归宿的同时,感受到的,却是粘吝缴绕的愧疚与如芒在背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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