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同样的车站,我又在车站等着风尘仆仆的爸妈。虽然也是送妹妹来上学,但这一次,他们有一个更重要的行程,就是参加我的婚礼。
“徐鸿呢?”这是妈妈看到我的第一句话。
“他有些事,没来。”
妈妈的本就脸色低沉,这已让我隐隐不安。听到我的回答后,妈妈的表情更冷了一层。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跟在后面的妹妹,迎上来冲我吐了下舌头,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上了公交车,妈妈问:“到了以后我们住哪儿?”
“他们家装饰了一间新房给我们。你们先住那间。”
“婚礼还没办呢,我们住过去,不合适!接亲的时候,我们在哪里?”
“他们说,就在他们家——”
“就在他们家?从他们家接出去,办完婚礼再接回来?那成什么体统!”
妈妈的话,一句接一句,犹如一盆又一盆的冰水,彻底浇灭了我见到家人的喜悦。我心里的些委屈,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在那里,感觉老式公交车轰隆的声音,越发地震耳欲聋。
这一天的车很顺,接近中午时分,我们就来到了北京远郊。爸妈先找了家三星的旅馆,安顿下来。之后,才赶去了徐鸿家里。此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两家人一起先吃个便饭,我想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没想到,此时,徐鸿的家里可谓是热闹非凡。他的很多亲戚都赶了过来。把小小的房间挤得一片混乱,几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正在我的婚床上嬉戏。我爸妈进来,和大家打了个照面,接着,我就看到他们兴冲冲地,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或背着或拿着包,准备出门的样子。但接下来的事似乎又与我们无关。我有些愕然。求助地看向徐鸿,不料徐鸿也正准备离开的样子。
“亲戚们难得来一趟,打算去附近景点逛逛,我也去了啊。你爸妈你招呼一下,厨房有菜。可以做。”徐鸿边准备边说。
“你?你也,去?”我身体僵硬,感觉连嗓子也开始僵化。
“是啊,我得去开车啊。”他不以为然地说,“走了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就像呼哮而过的火车,迅速地消失了。而留在这里的我们一家,就像被碾压过的自行车,惨不忍睹。我不敢回头看爸妈的眼神,但又感觉自己早已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狼狈,无所适从,只能逃到厨房里,一边摘着菜,一边任眼泪一滴滴地滴在了那些破败的菜叶中。待嫁的女子,应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我再也无法知晓,因为那一天,我能感受到的,只是混乱后的一片荒凉。
我感觉到,母亲走了进来,从母亲的步伐中,我就听出她的几度尝试,却欲言又止。我的手有些颤抖,很显然,我们都没有做好对话的准备。
敲门声,突然出现的敲门声,止住了我们彼此的焦灼。我瞬间冒出一丝幻想,难道是徐鸿回来了?
我忙起身去开门,都忘记了自己红红的眼眶。然而,幻想的泡泡,在开门的瞬间,就破得粉碎。门外的人,并不是徐鸿。
“谷志军?”我愣了。估计是立刻就捕捉到了我的失落与哀伤,谷志军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这么早就开始练习婚礼上的哭戏了?”他忙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尝试打破尴尬。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而家里的一幕,更让他措手不及。
“徐鸿呢?”他问。
“徐鸿陪他亲戚们出去玩了。”我答得有些难为情,好像在揭家丑一样,“你怎么来了?”
“这不徐鸿通知我让我当伴郎嘛,我得提前来沟通一下。头一次当伴郎,我也得先了解了解流程。呃——”他无意中扫了厨房一眼,看到摘了一半的菜,转移话题对我们一家人说:“都这个点儿了,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那怎么行?要请也得我请你。”
“别跟我客气。我也不花啥钱。我一哥们在附近正好新开了家餐馆。早说请我去吃霸王餐呢,走着走着,给他捧个人气,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还要拒绝。他又忙不叠地说:“你看,叔叔阿姨肯定也饿了。再说,我和徐鸿这么多年交情了,他没空,我帮着招呼一下他家人,这不应当的嘛。”
我们一家就在他的推推搡搡中出了门,跟着他来到了饭店。
一路上,我的神情越来越恍惚,等到饭菜上桌,我也还是心不在焉。席间,善谈的谷志军,一直在和父母妹妹聊北京这些年的变化。大家心照不宣地由着我自我封闭,不来打扰。
这顿午饭吃了很久,似乎大家都有意想把后面的剧情拖延住一般。一直到下午三点,我才随爸妈向酒店走去。这一路上,我默默盘算着,该来的总要来,爸妈要和我说些什么,我又该又能说些什么呢。我猜,爸妈心里也做着同样的盘算。但真等到了酒店,我们彼此的一切盘算都成了徒劳,妹妹突然说头疼难忍,倒在了床上。
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我说:“要不去医院吧。”
妹妹说:“不用,我这毛病不是头一次了。给我买点退烧药。”
妈妈摸了摸妹妹额头,“不烧啊。为什么吃退烧药。这是什么时候就有的毛病,我们怎么不知道?”
“高中住校出现过几次。吃退烧药就好。我的体温较低,稍高个零点几度,就会头疼,摸不出来的。”妹妹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
我忙去了附近的药店。买了体温计和退烧药。回宾馆的路上,收到徐鸿的消息:我们到家了,快回来吧。
回家?回个屁!
压抑到极限的委屈,崩发成一句脏话。这种话我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但它此时却清晰出现在我的唇边。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天色渐渐黑了,吃过药小睡后的妹妹,体温从36度5,降到了36度,说好多了。
几经折腾的父母,终于也累了,内心积攒的千言万语,被不断地提炼。最终,对于我这个要出嫁的女儿,父亲只有一句话:“嫁进这样的家,以后肯定是要受苦的。”
母亲的话更为冰冷,“我拦也拦过,劝也劝过,你执意要嫁,以后后悔,别来找我哭。”
我咬咬牙,把要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呼机又响了。我“消失”了几个小时,是该给他回个电话了。
“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电话?怎么不回家?”电话接通后,就听到徐鸿一连串地质问。
“我妹病了,我们在酒店。”
“怎么跑旅馆了?明天一早赶过来吗?”
“不赶回去,就从酒店接亲。”
“啊?那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给我们一家说话的机会了吗?”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泻如注。听到我的哭声,徐鸿沉默了一下,我想如果有一些安慰,或者我会好一些,或者我可以更坦然地度过这个难挨的夜晚。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徐鸿有些不愉快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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