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马上,也不是我认为的马上。今天对于时间都是扭曲的,1秒不是真正意义上的1秒,可能是0.1秒,我出事的时候时间是想不到的快,千头万绪就在一瞬之间。到了医院等待的时候,又是度日如年,甚至更长。5个小时的时间却让我回到了七八十年前我姥爷姥姥那里。秒针跳了10万下对我才是1下。哪怕是在相同的流速,医生的1秒和我的1秒,对在一起,刻度也差了一截。所以,虽然说是马上,也要准备好耐心。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压在心里,就是想要给自己留一张受伤的照片。所以没有自己拍一张,是因为一直没有那个勇气。平时就不喜欢自拍,总感觉自己拍自己不自然。面对镜头总要扭捏一下,歪歪头,侧侧脸,鼓鼓腮,挑挑眉,千方百计还是不能满意。美颜是个好东西,怎么拍都是娇滴滴、水灵灵的,随时随地地可以麻醉自己。但我不会美颜,如果长时间盯着自己血糊里啦的脸摆动作,肯定会留下阴影。所以,迟迟未敢拍。我拿出手机,本来想让医生帮我拍一下,心想他那里有照片,发给我就可以了。于是我对医生说:“你刚才拍的照片可以发给我一下吗?” 他同意了,我说了我的手机号。顺手就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因为我没打算现在看,留着以后再说。他却问我,你看看收到了吗?我又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信息。看到有,就点进去了。看到了我的尊容。其实,我当时想,只确认有没有收到,不点开看。没想到那是习惯动作,拿出手机,看到有信息,就点了进去。这是一套程序,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所以,我看到了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看的我的照片。看到以后,倒让我放心了不少。照片中我闭着眼,脸苍白,从鼻子右翼到左边上嘴唇,有一个血道子。有点像案发现场死者的照片。整个样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惨不忍睹,没有血肉模糊,伤口还算干净利索,没有拖泥带水。只是感觉位置不够霸气,往旁边移一下会更好。像一个“撇”,如果再加一个“捺”,就完美了。形状像个拉直的“S”,如果能压缩成一个“Z”就可以变成侠客“佐罗”了。总之,将就着吧,不能好上加好,不是吗?
这时,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医生进来,是经验丰富的样子。有医生来就是好事,事情就会往前发展。当他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来打酱油的。不同的是:他不仅打了酱油,还聊了聊醋。
他来到我面前,揭开纱布看了看伤口。问我是怎么切的,我说是切割机滑手了。没等我说完,立马说“对”,“是速度”。说着转到另一边,同时拿起一张白纸。他很会接话题,先肯定你一下,让你在得到认可的气氛中停住,你以为他会顺着你的话题往下说,他却转往另一个方向。我和黑人医生都看着他。他开始说他的理论:“是速度产生吸力,就像飞机起飞”。他把白纸对折,放在嘴边使劲吹,边说道:“你看,你看,就像这样”。其实我们没有看出来怎样。他感觉到不灵,就停住。又说,“你的手指头,在这里,感觉有距离,随着转动加快,就会被吸近,然后就割到了。” 他又看了看我,问“应该有保护罩吧” ,一看他就是明白人,问的问题都是重点。“我说保护罩在另一...” 。果然如此,我还没说完他就接过来。“在不对的一边,是不是”。我赶紧点头说是。我只能说他人很好,把我自己的失误,从理论上做了一个开脱,使我没有任何责任。他又把纸拿起来,开始吹了一下,没有达到预期。可是还是硬对着黑人医生说,“你看吧,就是这个原因”。黑人医生点点头,回答说:“哦,原来是这样” 其实可以看出来他回答得没有底气,应该是半信半疑。对我来说,他的理论是对的,可是和我受伤没有任何关系,我纯粹是粗心大意。看着他出去了,还是对着手中的白纸嘀嘀咕咕,对它不是太满意。
从电话里听到,可以做手术了。一个男护士要把我送过去,让我坐在轮椅上推着我。换成轮椅以后,视角就变了。我可以平视走廊,看到走廊里坐着人,还有一个小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个小男孩看着我。以前看到别人受伤被推着,感觉是离我很远,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今天,我也进入到别人眼中的另一个世界了。
坐电梯上楼,走到一段黑漆漆的走廊,有一个黑人女护士过来,他们交接。后来知道这是病房区。护士说马上要做手术,就不换轮椅了。男护士说一会儿再过来推,然后回去了。
女护士说:“手术前要全身洗一遍,从头到脚”。然后给我解释用什么洗浴液,是红色包装的有消毒作用的那种。也给我看了洗浴手套,还有新的内裤和衣服。我问伤口可以碰水吗? 她又去问了另一个护士,说不行。她感觉我为难,就说“我先帮你洗头,然后,我出去,你再洗全身,洗完叫我”。 于是她帮我洗了头,就出去了。我用挂着点滴的手洗了全身。洗完后,她帮忙把我的脏衣服和鞋子放在一个黑垃圾袋里,还纠正了我穿反的手术衣。洗完澡才真正感觉舒服了一点儿。她推我到一个房间511,我以为是在那里做手术,其实是病房,单人房。走廊有人说话,“病人已经准备好了” ,“手术室还没空出来,先在房间等一下” 。
两个护士便安排我住下来,开始登记我的贵重物品。拿了一张表格,打开我的钱包,里面有40元,2张20的,本来有3张,1张给了小费。人民币888元,她们不认识,竟然数得一分不差。还有一个护士知道那叫“元”。证件有:居留证、驾驶证、医保卡、中国身份证。这个她不认识,还问了问。然后都做了登记。登记了手机名称,还注明没有充电器。然后让我确认签字。
卫生间有一个保险柜,把那些东西都放了进去,让我自己设了密码。心想既然是自己掌管着,还登记那么仔细做什么呢?她们让我躺在床上等着,一个护士出去了,剩下那个黑人护士。然后,又开始问我。家庭住址,电话号码,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太太名字和电话。又说“要不要选一个代表人?” “是自愿的”。我想,既然没有陪护,就不用选了。她说确定不选? 我说不选。她又说:“我解释一下,代表人就是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授权采取什么措施,你可以选你太太”。我想,类似于家属签字,万一有问题医院可以推掉一部分责任。既然前面说不选了,就坚持到底吧,不选了。确定后,她让我签了字。
其实,好多事情,本来是有两个答案的,往往被逼成只有一个答案。我不选,就是在她的一再追问下,越来越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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