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走廊里,来往的人都会用眼睛光顾我一下,顺便瞥一眼我的劳动鞋。我也看了一下,那双鞋形状比一般的鞋肿大,公司发的,穿了三年了,鞋带只剩下一截,打算铺完地面就丢了。牛皮鞋面带着土,就像涂了一层泥,就是说像个泥鞋,还带着血滴。泥鞋在医院出现自然会突兀,容易博人眼球,相当于自带热搜。我自然不以为意,他们看鞋,我看他们。
一个女护士,拿着几张纸,走到门口,和刚进来的一对中年夫妇说话。声音很大,虽是公共场合,但也没有任何的收敛。声音自然传到我耳朵里。
“有没有收到医生的药方?”
那个男的,支支吾吾说不清
女护士很有耐心“1号、 2号、还是14号?”
“没关系,反正在20号之前吧。”
“对,对,哎,有一个东西很奇怪,肺什么...”
“那是我们的专业用语,好多词和你们说法不一样”
“你的车停得远吗?”
.........
我等着,渐渐变得不耐烦,甚至有一些火气了。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产生抵触,也开始迁怒。心想我在这里这么急,你们怎么都不当回事呢?还在那里啰嗦,不能加快速度做事情吗?后来他们终于进去了。
一个护士过来把我旁边的老太太推走。
我盯着走廊发呆:
我大姐对着二姐她们说:“小永今天问我,在你们铺子里的那个小孩是谁?长得方方正正的” ,“是小艺吧?” 他说“不是,个子这么高,比小艺小,我第一次见。” “那是俺二兄弟”。 “你二兄弟长这么好”。 我姐姐是在听到小永哥夸我,向二姐她们说这个事情,被我听到了。那是第一次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在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我爸每次都把我举起来晃,嘴里说“天下的爷娘爱小儿”。爷爷、奶奶、三个姑姑、两个姐姐、哥哥都宠着我。一年来我家一次的老姑姥爷说我“面相好”。我对自己的面相无感,甚至觉得有点儿丑。但确实从小到大面相让我受惠不少。从小到大只受过两次大伤,都没有伤到脸。一次一碗汤倒在了棉鞋里,把脚面烫伤。一次是刚会走路的时候,绊倒了,手按在了烙饼的鏊子上,整个手心变成了一个泡。我不知道当时我妈有多心疼。她从来没打过我,有一次我在井边烦她,她顺手拿了一个柳条抽了一下子,我腰一闪就跑开了。晚上玩够了回家,她说因为打我自己哭了。其实我躲开了,她以为打了我。如果她还活着,知道我这样,会怎样伤心呢?以后回去,见到我爸和其他家人,怎样面对他们呢?那个面相好的孩子变样了……。上次我哥见我有了白头发都不忍心了,那这次呢?还有我的那些好伙伴,也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我了……。
刚才拍照的医生过来推我,心想总算有人管我了。 在走廊里边走边问我 “ 几点受的伤?”
我口齿不清地说 ,“不知道几点,受伤之后就过来了,你算算吧”
他又重复问“几点?”
我又重复了一遍上面的回答
他不明白,又问道:上午、下午、还是昨天?
我有点被激怒了,心想,不仅啰嗦,头脑还有问题。这里是急诊,如果是昨天受伤,今天才来急诊吗?我干活的时候不带手机,不知道时间,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我又回答了他一遍“受伤后我就过来了,就是刚才的事。”
到了屋里,他问我是哪国人?我说“中国” 他把我的轮椅转了一个方向,对着门外。
他走到我面前,回转身,用中文说“你好” 。我说“你好”
我还会说“谢谢” 。“你好”、“谢谢”,“只会这两个,中文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在平时,我会象征性地夸他两句,例如发音标准什么的,并且会对他本人的好学表示赞赏。今天我实在怕引起话题,然后听一些无关的话,耽误我的时间。我主要是感觉他逻辑不清,自己反受其扰。
不一会儿他出去了。
接着就听到隔壁,他在教别人中文。带着卖弄的语气,我知道中文的“你好”,“谢谢”。
几个人同时用称赞的语气表示好奇,就有人学着说“你好”,“谢谢”。还真有一个女的说的“谢谢”很标准。
刚才的那个老太太被推进了对面的房间,看起来是治疗完了。一个男护士在和她说话,我听到男护士说:“现在是几月?”“1月、2月、3月、……、还是12月?” 应该是测试老太太有没有老年痴呆。总之,没听到回答,估计这问题太难了。
我一个人待在屋里,就盯着墙上的纸,数一行行的字,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边看边数数,数一遍再数一遍......。
出来进去几个人,都是看热闹的,问一下,然后出去不见踪影。医生把手提电脑连架子一块拉过来放到门口,又走了。
对门的男护士走过来,说要抽血。心想流了这么多血,还要抽,多浪费啊。他边和我说话边用纱布擦我的胳膊,擦了两下,就放弃了。然后走了出去。我听到他在走廊里对一个正在干活的女护士说:“你帮他擦一下,上身也要擦,上面还有两个人等着我抽血”。 女生答应了。我再一次审视了一下我的胳膊,好黑,关节处都有黑色波浪了,和汗水干在一起。怪不得那个男护士溜了,估计很难清理吧。护士之间也有等级之分,脏活累活,资深的就强加给新来的。真是天下大同啊!
一会儿那个女护士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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