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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杨佶有春天的,譬如和我。可他竟然离世了,悄然地,没有报备也没有任何征兆,如果有那就是他朋友圈最后的签名——这个世界不知不觉的空虚了。现在他的妻子,他的兄弟,他的朋友,都在以这样的签名来悼念一夜之间离开的他。
他曾经的存在就是我们这群人中胸口一颗朱砂。
我问吴生,躺在透明棺的杨佶他安详么。
吴生很笪实地答,他犹如睡着一般。
我又追问,都哭了么?
他说一百多号人,都流泪了。
那他爱人呢?
“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我以为杨太会控制不住情绪,把透明棺拍碎,然后拖起他来愤怒地质问,为什么就这样离开?
我料想的场面在这群送殡的人中,没有任何特别发生。都很平静,这不禁让我有些失望。
是的,我失望。如果是我,我会跳上他的棺床,揪他起来,大声质问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就这么离开?
然,我既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也没有参加他的头七。在吴生忙碌着为其守夜到前三个七时,我都是静静地守在家。
我不敢睡觉,我怕。
可我却总忍不住骂杨佶 ,这死老杨,凭什么就这么走了,凭什么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和我说?
三个半月前的一个周末正逢隆冬。吴生说杨佶邀请我们一家去吃饭,关键是去吃大闸蟹,问我愿意一同前往不,我拒绝了。
因为面对杨佶,我需要极大的勇气。我想等到我的精神面貌足够光彩,我的业绩足够优秀再与他会面的。
我以为他可以等到我足够强大了,才会面。
可他不等我。
他却用一只阳澄湖大闸蟹的深情断送了一份场即将温暖人世的会面。
他让我永生都在欠这份情。
一只鲜美的螃蟹,在女儿告别他时,他追了出来温和地说,带给妈妈吃。
很大一只,女儿把她裹在胸前。
五个月前,他说加我微信吧。我每次找吴生都要发短信问他,太麻烦。加了微信就可以直接发视频,并嘲笑吴生随时在我的视线管辖之内。
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想与丈夫的挚友交往过甚。我只是想在找不到丈夫时,发条短信询问他。
可以后再也没有人可问了。
我常茫然若失。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抚这份焦虑。我想看先生的手机,想看杨佶,却害怕忽然清醒他的不在世,自己更失落。
吴生说,不会删除杨佶。他会让他永远矗立于微信聊天记录。他的头像 他的朋友圈都会一直留着。
我颓然这无力的挽留。杨佶,这个我毕生都只见过两面的人。他在他们球队的群里说,唯吴太正气,傲世。
他认真地肃清群里的黄段子,他说一定不能让吴太看见。
他不喊我名,却用“吴太”给我正名。
他问吴生我饮酒么?当然。我当然饮酒,只是他在我尚未酿好酒时,就悄然离去。
这真是让人的心绞着痛。他母亲说,他是不想去的。一双眼至死都睁着,还是老母亲给捋上的。
吴生说,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死都从容淡定许多。让我不必操心他的父母,但他的妻女呢?
我以为最痛应该是杨佶的妻子了。四十出头,正当有女初长成,父母健朗时,如何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怀里逐渐没了生命体征,她今生能埋掉“自责”么。
迎着刺骨寒风,我去老百姓大药房备药。硝酸甘油片和阿司匹林。听说这是心绞痛时的救命药,黄金时间只有四五分钟 。
吴生问我,怕么。
是的,我怕。我怕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他可能昨天还与我发信息问好,又或还一起谈笑风生,还或一起饮酒吃饭。
我怕,我招架不住这如洪水猛兽的悲伤。在深夜醒来无论是吃药或饮酒都无法抚平。
杨佶离世的第62天。
我在想,如果他第一次邀请我去吃鱼林王,我没拒绝,那是第三次见面。
如果第二次邀请我去打高尔夫,我没拒绝,那是第四次见面。
可偏偏的,我们这一生只是见了两面。一次是在六年前,在社区医院我正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打预防针。
另一次就是13 年的夏夜陪先生送啤酒到他家楼下。他出来提酒,并与我简单打了招呼。
两面便是一生。
他没想到,我更没想到。
女儿说杨伯伯家真漂亮,娘娘喜欢她。吃饭时总是往小姑娘碗里夹菜。
我告诉女儿,杨伯伯不在了。不在这人间了,女儿甩开我的手,妈妈你说谎。上次还和爸爸去杨伯伯家吃饭呢?
她不信。
她说杨伯伯与她有约。
我也不信,但我相信杨夫人的眼泪,在酒店大滴大滴地滑落。
她终究也没有留住他。这个让她曾经想纵身一跃的男人,她留不住。
杨佶曾经给我来电说,借吴生一用。于是他开着他的宝马一直来到我们小区,接吴生去喝酒了。他说啊,男人太优秀,太成功也不行。妻子会因为自己的优秀和成功提心吊胆有朝一日被抛弃。而那晚的白天,正是他的妻子在闹自杀,幸好110及时。
呃,这真是爱到无路可退的女子。
吴生却跟他说,我不会。我生来就是春天的白玫瑰,不剧烈,但能稳住生命的细水长流。
吴生,他自信于对我深切的剖白。
可杨佶,这个我毕生都认为是知己,挚友的男人。他兴兴赶路。
他妻子说,即便他背叛了她,和别人一起,主要他还活着都是好的。却再也听不到的她爱的慈悲。
我却情可他只是发生了车祸,是伤了脑袋或断了腿脚都会比现实好很多。
59天,杨佶离去的第59天。我偷偷地看了他妻的朋友圈。两个月,大概是忍住了,大概又是忍不住。她发了“董小姐”,“伍佰的梦想”。
她说,这是你生前最爱听的两首歌,能听到么?
听不到了。一具血肉身躯最后只装进了一只小坛子里。
没了,尘归尘,土归土。
吴生说,杨佶不会寂寞的。他的骨灰放在他的储物房里,储物房有上等的好酒,好烟。渔具,高尔夫,她的父母,妻女都会陪他到来年的冬天。
可我还是揪心。在明知已经不再同一个世界时,仍忍不住痛彻心扉。
如果我加了他微信,得知他有冠心病,告诉他外出时应该备一些救急药,是不是他就不会离开。抑或在他尚未发病却有前兆时,是提醒就医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可是,没有了。我终究拒绝了加他的微信。
我没有给予他再多交流的机会。可怜的自尊让我切底痛失一位可能都是终生的挚友。
没他,我的肩膀像断根骨。
我不上微信了。我等待。
四月的蔷薇靠着短墙次第开,我也不写歌了。对于“董小姐”只是杨佶的彼岸花,我想盛夏。
盛夏可能会给春天一个解释,寂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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