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石油公司的营地,正式成为这个黑角“唐人街”的一员以后,丈夫便迫不及待向我普及酒文化,公然以各种堂皇正大的理由捍卫他喝酒的正当性,合理性。并且,不顾我的阻挠和唾弃,一有机会就消失在排排临时彩钢房之间,不知猫到哪个“流动酒吧”里,过他嘴里说的自由开放的生活去了。
如果是小酌,正好助了他的谈兴,回来以后便絮絮叨叨,变得情绪高昂,肆意发泄着积聚起来的表现欲,发泄着深深的失意和小小的得意。如果是比较重要的酒会,他到底经不起大场面,难以控制自己,喝得过了头,反而安静下来,闷声不响,倒头便睡。
有时候,他也良心发现,不忍心让人地两生的我独守空房,连续过几天正常日子,他的酒友们却觉得不正常了,见了我便嫂子,弟妹地乱叫,企图策反我加入他们的流动酒吧:“来到这里就要和大家在一起,不能关起门过小日子啊!这里的确是一个特殊情形,深入到异国的腹地,逢山开路地在原住民的缝隙里聚族而居,似乎随时为陌生的文明和文化所觊觎着,难免孤零,疏离之感,更难免来自各方面的危机感。工作也是异样的,几乎像是开辟鸿蒙,使用愚公移山的方法,使人觉得又荒诞又豪迈。每天都经历着一些巨大的变革,每天似乎都有举杯畅饮的理由。油田人常年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工作,原本就有痛饮酒的传统,这次索性离家万里,来到这蛇虫出没,连蚂蚁都会飞的地方,所以,他们酒酣耳热之际,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举杯,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出门在外,大家都是兄弟!一句话,意味深长,豪情万丈,瞬间达成了谅解,冰释了前嫌。
我被强行押解着参加过几次这样的流动酒吧,参加的理由很随机,有时候是因为从前都是一个单位的,有时候又因为现在是一个单位的,有时候是因为同乡,有时候很离奇,因为上班是同一个方向的。
组织者到了晚饭时间便像特务接头一样,见着人便低低地说一句:某某房间见,不见不散啊!我随着丈夫如约去了,一进门,大家争相让坐,只见两张床之间,两条桌子竖着拼成了长席,让人总有“千里搭长棚”的极其喧嚣热闹的感觉,菜都是从餐厅端来的,一些特别的日子,过节过生日什么的,准备充分的时候,会由专人从大市场买来海鲜,鸡,委托大厨做好端过来,有时候,还有个人贡献的从国内带的特产,大家沿床而坐,挤挤挨挨,不时有人带头举杯,我沾酒皮肤过敏,虽然也积极地碰了杯,只是在唇边虚晃了一下,企图蒙混过关,但带头的人是认真的,监督得很尽职,丝毫不听任何解释:这又不是白酒,啤酒有什么关系?酒过半酣,举杯频繁,人被洗礼了似的,精神越加振奋,简直越喝越勇,真教人吃不消。
相形之下,我比较欣赏当地人喝酒的态度,他们的流动酒吧名副其实,随时随地便构成酒吧,我在中国人开的小超市门前见两个当地采油工,大概是下班回来,一身油渍,各买一瓶啤酒,就在超市旁给人提供的喝饮料的简易桌子前坐下,倚着墙,腿长长地伸出去,意态慵懒,唇舌却激烈地动着,似争论,似探讨,似长篇朗吟,似短歌铿锵,超市老板娘向那边努努嘴,推测道:看着吧,这一瓶啤酒够消磨好几个小时的。
他们的重点不在于酒,而是休闲,谈天说地,享受交流,发声的快乐。我们营地附近,有一个桃花源似的小村子,这村子的所有建筑都像是古老的巢穴,就是用不规则的木板潦草地搭成,每一个房子形制都不同,树皮裸露着,歪斜着,简单得像是钻木取火的风格,路旁一个木板钉成的方盒子似的房子,材料很像是从我们工地拣来的包装箱板,权充做酒吧,便是村子里的欢乐场,逢周末,节日,这里缭绕着丝竹般的音乐,村人着鲜艳的衣服在周围喜气洋洋地喝酒和歌舞,沿路边一个像是树枝自然长成的高高的曲里拐弯的条凳,未经加工,总是有几个人晃着腿坐着喝酒,一副浑朴天成的画面,我们的车开到这里,就像闯入了一个大“PARTY”,村人看见我们又新奇又热情,每个人都似乎负有与我们打招呼的责任,没有一个躲避忽略或敷衍了事,到处都能听见竭尽全力地,激情澎湃地在喊“阿密(意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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