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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我， 走了啊”，李罡的语气有些像陈述句，又像是疑问句，又像是感叹句。和生了锈的门栓一样，涩滞。
“哦，祝你好运”！常华语调平静、顺滑，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嘴边挂了很久，随着主人的一声轻松的叹息就落了地。
李罡深深地凝视着常华，眼神里充满了各种情绪，嘴角抽动，却没有出声，仿佛是要说的话太多，太复杂，不知从何说起，一起拥堵在喉咙里。
常华顿了顿，唇角轻启，向李罡轻轻地摆了摆手，语调平淡的，说“ 白白”。
李罡机械地挥了挥手，说“再见”。
1
常华和李罡是大学同学，那时流行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结联谊寝。常华寝室有个女生和李罡寝室的一个男生是老乡，经过他俩牵线，两个寝室结成了联谊寝室。
有事情时，互相帮助，有节日时，也会聚在一起开个小派对。
那时还流行认哥哥妹妹的，有一天，促成联谊寝的那个女生对常华说，联谊寝的男生李罡想认她做妹妹。
常华不喜欢认哥哥妹妹的，就直接拒绝了。但是，同寝有两个已经认了哥哥的人，劝常华认下这个哥。她们说李罡人好，还挺有才气的，而且，有个哥哥罩着，有很多好处。常华依然坚持拒绝，说自己有哥，不想认干哥。因为，她心底里觉得所谓哥哥妹妹的，都很暧昧不清，她对他无意，也不想耽误人家。
可是，从此以后，两个寝室的人居然都默认了这件事。后来，全班都知道李罡认了常华当妹妹。
常华很无奈，也不愿去挨个解释。依然和往常一样，并不和李罡有特别的联系。李罡也并没有当面叫她妹妹。
那年的圣诞节，李罡托人送给常华一个礼物——一个小布偶熊。包装精美，里面只写了一句：圣诞快乐！
常华让那人给退回去，那人说她只管送，不管退。还说常华太敏感了，人家也没说别的，同学之间送个圣诞礼物很正常。退回去，太伤同学情分。
常华想想似乎也是，也就收下了，并没有回赠礼物。
转过年，开学后，有一个某工科院的男生追求常华。当他们第一次约会后，再上课时，李罡特意和常华旁边的女生换了座位，坐在常华旁边。
递给常华一张纸，上面用俊秀的字写着：“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是你男朋友吗？你了解他吗？”
三连问！常华看了，有些愣愣地看着李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确定要不要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对他摇摇头。
李罡叹了口气，又在那些字的下面写：你不了解他，就和他出去约会？
很像一个哥哥对妹妹说话的口吻。
常华知道，自己曾经的拒绝并没有对李罡起到作用，大家的公认似乎给他们的关系盖了公章，而李罡已经自作主张在那“公章”下面签上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常华想，李罡可能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妹妹了。他这样问自己，也是对自己的关心，或者说是一种保护。
她就在那些字下面写：还不是男朋友，只是在互相了解。
李罡接着写：别的院系的，你怎么了解他呀？
常华看了看，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接着写字回他。
李罡想了想，又接着写：你先别答应他，我找人了解一下。
常华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像一个妹妹在被哥哥训斥后的乖顺。
过了两天后，李罡在放学的时候，找到常华，对她说：“咱俩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正好我和你说一下那个男生的事。”
常华犹豫了一下，李罡说：“走吧，边吃边聊，也不耽误你去图书馆的时间。”
常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去图书馆？”
李罡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刚才碰见你们寝室人了，她们说的。”
到食堂，打完饭，刚坐下，李罡就说：“你不要再和那个男生联系了，我找人问了，他人不行！”
常华问：“他怎么了？”
李罡回：“他人品不好，为了竞选班干部，还私下拉拢人，搞小动作。”
常华说：“咱们班选班长时，不是也拉拢人了嘛，这不很正常吗？”
李罡说：“不行，他之前还处过对象，才一个月就分手了。”
常华说：“他和我说了，他们只约会两次，半个月就分手了，他说他们不合适。”
李罡说：“不管多长时间分的手，都说明他感情不专一，是个花心大萝卜！”
常华从小是个乖乖女，思想又比较单纯，觉得李罡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而且李罡除了说要认她做妹妹之外，并没有别的暧昧举动，所以，对他多了一份信任。
之后，那个男生再约她，她都找各种理由拒绝了。三五次之后，那个男生也不再找她了。
从那之后，李罡和常华的互动也开始多了一些，但是，还是保持着距离，他没当着面叫她妹妹，她也从没承认他是她哥。
2
常华因为总去图书馆看书，认识了一个也总去图书馆看书的男生赵烨。他们的认识源于一次他们同时找到同一本自己想读的书。后来，男生把书让给她先读，再后来，他们发现两个人有很多共同喜欢的书。而且。读书后的讨论当中，也能产生很多共鸣。
常华发现自己和赵烨在一起时，很开心，每次读书后的讨论也让她有一种满足感。而且，讨论中偶尔还会莫名的耳红心跳，她为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害羞，但是又不能自己。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赵烨。
赵烨似乎和常华心有灵犀，那天，他去图书馆时带了一本新书，是他们第一次相识时在书架上共同摸到的那本书，书里还夹着一朵玫瑰和一封信。
赵烨和常华的心心相印像两条小溪，静静地流淌，在恰当的时机自然而然地相遇、汇聚。
常华似乎也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李罡，就像偷偷恋爱的小孩躲着家长一样。
所以，当李罡发现他的“妹妹”又被别的男人抢了的时候，赵烨和常华已经美美地相处了一个多月了。
李罡以为处对象都是去电影院的，所以，他没看到常华去电影院，就判断她没处对象。他以为常华在图书馆就只是学习的，他自己又不爱读书也不太爱学习，所以他也没去图书馆“照顾”常华。
所以，当李罡看到常华的手被一个男生握在手里的时候，他感到心口被人用力锤了一拳，疼痛、憋闷、愤怒、爆发。
他直直地，僵硬地走过去，把男生的手拉开，拽着常华就走。
赵烨没有防备，被一下拉开，愣愣地看着李罡拉着常华走。过了近一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叫：“常华！”
常华也是被李罡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搞晕了，可能是心底里对李罡那份兄长般的信任，让她随着他一起走着。
被赵烨一叫，她才醒过神儿来。挣脱李罡的手，说：“你拉我干嘛呀？”
李罡愤怒地说：“你怎么又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常华说：“我认识他！”
李罡声音高亢地问：“你说你认识他多久了？他是啥样的人你了解吗？他家啥样你了解吗？”
常华也有些生气了，说：“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这时，赵烨过来，护住常华，对李罡说：“你是她什么人？”
李罡看见赵烨，更愤怒了，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仿佛在克制着自己不挥拳打人。他严厉地说：“我是她哥！”
赵烨一听，愣住了，看向常华。
常华对着李罡说：“你不是我哥，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做你妹妹！”
3
李罡像气球一样，被常华的这句话给深深地刺到了，所有的怒气一下子就泄了。刚刚还挺拔僵硬身躯，一下子就瘫软了。他没了话，他丢了魂儿一般，拖着软绵绵的身躯，回了宿舍。
第二天，他没有上课，他的室友找到常华，让她去医院看看李罡。说李罡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回到寝室一言不发，自己买了一瓶白酒，一口气喝下去，醉得不省人事。室友怕出事儿，把他送到医院，至今还没完全清醒。他迷迷糊糊中总喊“小华”。室友们都知道李罡认常华当妹妹了，想着李罡喊的“小华”应该就是常华。
常华无奈又担心，因为怕李罡出事儿，只好去了医院。
常华到时，李罡已经醒了，看见常华来了，很开心。说：“没事儿，就是喝多了，他们大惊小怪，你不用担心。”
常华看着李罡的状态，也放心了。就想着要把话和李罡说清楚，自己不想认什么哥哥妹妹的，以后，也不用李罡为自己费心了。
于是就对李罡说：“李罡，我们是同学，你人也挺好，可是我们只是同学，我也从来没答应要认你当哥哥。所以，以后我的事，你不用费心了，也谢谢你之前对我的关心。”
李罡觉得自己刚清醒的脑袋又被人灌了一瓶酒。晕晕乎乎，迷迷瞪瞪的。
他突然听不见常华的话了，眼前出现的是自己的妹妹李华，她对他说：你不要管我，我要嫁给他，他对我比你对我好多了！
这个画面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读初中的妹妹小华在出事儿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家境贫寒，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和妹妹是留守儿童。他比妹妹大三岁，他在妹妹面前不止是哥哥，也是爸爸，也是妈妈。
或许是从小缺少父爱母爱的原因，妹妹小华早早地叛逆，还和已经辍学的社会闲散人员处了对象，总偷偷地逃课。
李罡知道后，对妹妹软硬兼施，也管不了，后来越发严重到夜不归宿，李罡就告诉了在外打工的爸妈。
爸妈知道后也很着急，决定爸爸接着在外打工，妈妈先回家经管孩子。
可是，就在妈妈回来的头一天，妹妹又逃学了，被李罡找到时，她正和一个头发烫得和鸡窝似的男生在一起。两人发生了争吵。最后，小华扔下那句话后，就和那个男生跑了。李罡也只好返回学校上学。
等到晚上，李罡下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也不见妹妹回来，急得他团团转。挨个给妹妹同学家里打电话，都说不知道。
他只好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也很着急，可是又没办法，只能劝他别太着急，说明天就回来了。
他想报警，爸爸说，那就去试试吧。时间不到，可能警察不会管。
幸运的是，警察管了，帮着他一起找妹妹。找了一晚，也没找到。警察让他先回家，有消息会告诉他。
他一夜没合眼，天刚蒙蒙亮，他又出门去找，深一脚浅一脚，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跤。
电话响了，是警察。警察让他到一个小旅店去一趟。他心感不妙，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跑。到了门口，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那里，从旅店里面抬出来一个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他还是认出来那是他妹妹小华。
在医院，抢救的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急救室的门打开前的那一刻，妈妈终于来了。他看见妈妈的时候，木木的，心里有千万种情绪涌动，千万句话要说，却都只能在心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让家属节哀。
那一刻，他感觉世界塌了，他自己也被埋在了废墟里，一同毁灭。
两天后爸爸也回来了，只是，这次不是为了团聚，而是为了离别。
从此，家里的空气都是冷的，灰的。他常常在梦里寻找着妹妹，然后惊醒。爸爸妈妈把他的难过看在眼里，更疼在心上，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儿子了。为了照顾他，爸爸妈妈都留在了家里，打打零工，维持生计。
4
他在家休息了一个月，才艰难地回到学校接着读书。好在他原来学习很好，还算顺利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大学军训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和长相都和妹妹相似的女孩。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也激发出他对妹妹的责任感，他那时就决定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再出现和妹妹一样的事。
他心里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妹妹，可是，他心底对妹妹的愧疚一直催促着他要去保护好这个女孩。
他也怕她误会他有不良企图，就想以认妹妹的方式来名正言顺地保护她。可是，她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只在暗中关注她。
只是，每当他看到她身边有男生时，他就会立马紧张起来。想方设法去调查男生，去隔离男生靠近她，去分开他们。当然，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常华并不知道。
李罡知道自己心底里也是喜欢常华的，只是一直不能鼓足勇气去向她表白。所以，他甘愿默默地陪伴她保护她，前提是，她不能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因为那样，他就可能会像失去自己的妹妹一样失去她。至少，意味着她永远不再有属于他的可能。
“李罡”，常华叫他。
李罡用力晃了一下头，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
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向常华表白，那样她才会永远在自己身边，自己才能永远保护她。
“常华，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会永远保护你！”李罡声音有些颤抖。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是赵烨。我来就是想感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也希望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事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常华连珠炮似的说完后，就往外走。
李罡一把拉住常华的手，常华吃惊地回头看李罡。李罡涕泪横流，哽咽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样的李罡，常华有些心软，声音也软了下来，“李罡，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李罡终于平复了些情绪，说：“我和你说说我妹妹吧。”
李罡一边哭一边说完了他妹妹的故事，用手捶打自己的头，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
常华听了，也很为李罡难过，只好安慰他几句。
李罡顺势又对常华说，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常华很坚定地拒绝了。
李罡无奈地说，：“那好吧，你不做我的女朋友，那你做我妹妹吧。让我保护你，好吗？”
他态度诚恳，形状可怜。常华不忍心再拒绝，只好答应了。
5
可是，那之后的李罡和之前判若两人，不再不远不近地关注，而是对主动帮着打水打饭，若是发现常华和男生在一起，特别是和赵烨在一起时，他更是把灯泡的作用发挥到极致。简直如影随形的保护，让常华烦不胜烦，多次和他交涉都没有结果，他说他没有恶意，就是在保护自己的妹妹。
常华想到他失去妹妹的痛苦，又想着也快毕业了，就只好随他。
只是，没想到，毕业了，常华和赵烨一起到A城工作，李罡竟然也特意调整了工作，来到了A城。还经常联系常华，今天送点这个，明天送点那个。
这让赵烨的忍耐到了极限，因此和常华吵架。常华对李罡的感情也从同情、无奈、烦闷变成了不能容忍。
把李罡拉黑了，送的东西也都当着李罡的面扔了，拒绝再见李罡。
消停了两年，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前几天，她的同学，也是他的同学，找到了常华，和她说李罡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恳请见她最后一面，并保证以后不再打扰她。
她最终答应了，来见他最后一面。她为这最后一面做了好几种设想，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见面仅仅是挥手，告别。
她说：“白白”，她不想再见。
他说：“再见”，他心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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