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八点，天已经全黑，宋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办公室，自从做了航运操作以后，每天加班到七点多成了家常便饭，特别是在长假前，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忙着接受客户的订舱，忙着关闭舱单，核实预配信息。一天下来，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宋军是在海事大学学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毕业时正赶上航运业的红火期，凭着自己还算出色的成绩，被校招进了他现在所在的航运公司：一家外资的世界五百强，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对象。

刚进公司时，航运公司的起薪还算可以，相对于他的同学，似乎真能感觉到一种外资白领的优越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航运低潮期的到来，宋军感到了生活和事业中的种种寒意。九年来，收入增长缓慢，事业也遇上瓶颈期，在这么一个大公司，想升职到中高级管理层，比登天还难。宋军在航线高级主管的位置上已经四年了，工作不可谓不努力，成绩大家也有目共睹，可就是升不上去。

就在昨天，一个代理由于码头原因，导致了四个大箱的落配，宋军鉴于和这个代理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自己做主，免除了代理四百美金的亏舱费，被经理知道了，训了他半天，还黑着脸说下不为例。宋军心里委屈却也不好发作，且不说这个代理每年的巨大货量给公司带来的可观利润，就说他，作为一个资深的航线主管，偶尔给客户免除四个大箱的亏舱费，也是一件正常的事。可是经理脸说变就变，给他小鞋穿，也让他很是难堪，让他甚是灰心。

等回到了家，已将近十点，妻子在卧室里哄孩子睡觉，桌上的饭菜已经变凉，宋军瘫坐在沙发上不想吃饭，随手刷了朋友圈，有秀欧洲行的，有秀香车豪宅的，宋军觉得自己过得很失败，他不由得想起了高中毕业填志愿的情景……

二

晚上八点，华灯初上，副科级小公务员宋军还枯坐在办公桌前，供王局长明天发言用的发言稿摆在桌上，上面有王局第四次修改的笔迹。

王局很重视明天全市环保治理交流会上的这次发言。一个星期前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宋军，他在这个发言稿上所花心思甚多，修改了三次，明天就要发言了，王局还是不大满意，下了班还留着宋军加班，一直到现在，八点多了，还在修改发言稿。

对于现在的生活，宋军说不上不满意，只是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九年前，农村出来的他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参加选调生考试，考上后分配在市里的一个偏远乡镇的政府办公室打杂，一做就是三年。三年里，宋军任劳任怨，做了很多事情。刚参加工作时，碰到了冰雪灾害，宋军自愿申请在离镇政府最远的一个公路救援站执勤，为镇里和周边的返乡农民工提供姜汤，绑腿和草鞋，每天值守到深夜，只为了农民工们能平安回家过年。碰到森林火灾时，他灭火冲锋在最前线，每次有材料要写时，镇领导最先想到的也是他。三年过去了，他成了办公室的业务骨干，而办公室副主任的竞聘，他的呼声也是最高的。在任免结果出来以前，他出去参加了一个学习，等他回来时，副主任竞聘的结果已经出来——不是他。

这个事情深深刺激了宋军，他无意在乡镇再待下去。刚好这时市环保局在全市范围内遴选公务员，他报了名，在一番背水一战的复习后，他成功通过了遴选，来到了市环保局，分配在办公室。

来到了市里，宋军眼界大开，顿时有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一雪前耻，在环保局打拼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在市环保局的这几年，宋军拼命工作，同时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努力和单位上下搞好关系，终于在单位的一次副科长竞聘中胜出，成功当选办公室副主任。可就在竞聘结束的第二天，家里传来噩耗，母亲在屋顶晾晒稻谷时，不小心摔了下来，不治身亡……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宋军送过去的发言稿终于得到了王局的肯定。走出单位，街上已是车少人稀，想到自己已经年过三十，仍然孑然一身，宋军不禁悲从中来，他想起了高中毕业时填志愿的情景……

三

碧海云天小区这户业主的装修终于结束了，前前后后拖了一年多，今天业主从外地回来，把室内装修工程验收了。虽然时间长，但是业主满意，自己也赚了不少，宋军很是高兴。

回到了家，母亲和妻子把晚饭摆上了桌，父亲也从外面和老伙伴下了棋回来，父亲赢了棋，宋军结束了项业务，父子俩高兴，一起对饮了几杯。

晚饭后，妻子在书房辅导小学一年级儿子的功课，妈妈在洗碗，爸爸摇头晃脑地在客厅看中央戏曲频道。宋军拿着一本小说，斜靠在床上翻着看。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宋军竟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他合上了书本，看着温馨的一家，他不禁想起了高中毕业填志愿时的情景……

宋军就读在一所农村高中，学校里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以上来自农村，家境普遍不好，而宋军家里的情况尤甚，父亲老实，在家里种着几亩薄田，母亲在一次小产后没保养好，落得个胃下垂的毛病，身体赢弱，家里经济异常困难，可偏偏宋军和妹妹都争气，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成绩都在班上拔尖。

高考结束一个月后，成绩出来了，宋军发挥一般，考了539分，高出重点本科线10分。在填写高考志愿时，宋军犯了难：他想根据自己的兴趣，填报本省师范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但是担心毕业后清贫，给不了父母幸福富足的晚年生活，他也想紧追潮流，填报沿海院校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却又焦虑学费太贵，贫困的家庭难以承受。昏暗的灯光下，映照出了妹妹那张清秀的脸。对了妹妹，亲爱的妹妹。宋军想到妹妹也即将上高中，为了给妹妹一个好的未来，让父母不再受苦，他毅然撕掉了志愿单，第二天偷偷瞒着父母去了广东。

在广东，他跟着一个远房表姐夫学做泥水工，贴砖，砌墙，油漆墙面，他一样样地学，虽然表姐夫严厉，学徒时也只能算小工，但是他毫无怨言，每个月还从牙缝里面挤出钱来补贴家用。

由于他文化水平高，又勤奋好学，两年后，他不仅学会了泥水工，而且学会了看装修图纸，在圈子混熟以后，他集结了石工、电工、木工、泥水工和漆工等装修的各个工种，自己成立了装修队。

宋军人实诚，价格公道，手艺又好，在圈内逐渐有了口碑，业务越来越好，跟着他的师傅们都赚了更多的钱，而他自己不仅改善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把妹妹供上了大学，而且自己也在中山买房，把父母接到了身边。

想到这些，宋军不禁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为没上过大学而感到遗憾，但是他却永远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结尾

是夜，宋军做了个梦，梦到童年的他躺在稻草垛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