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宇文弘平时公务繁忙,难能有时间空余出来,恰逢上元节,他放下的手中若干公务,说要陆浅带出去逛逛。
夜晚的建康城,晕染在一片红灯火烛里,天边时不时留下火球银花后的白痕,一瞬又一瞬的姹紫嫣红,时而明亮闪烁时而光彩照人。
路边的戏耍,扮着花样的角儿,描着浓重的脸谱妆发时而跳到陆浅身侧与眼前,宇文弘将陆浅揽在怀里,看她侧颜笑得好生明媚,如同千万颗梨树开花。
路边一老者的画糖,吸引了颇多人的兴趣,在小摊前排起了长队。陆浅虽是喜好甜食,但顾虑到宇文弘回府定还要秉灯夜烛,也只是偷偷的往那画糖处瞄了一眼,仅仅是这一眼也被收入宇文弘眼里。
“去吃画糖吧。”宇文弘说罢便要领着她去。
“公子,那里人多,怕是要耗上一些时间。”
“不打紧。”宇文弘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心思,“只要是与你一起,耗上多久都无妨。”
透着云缝间的月光,一阵凉风袭来,拨动宇文弘额前的银银碎发,少年郎的眼神里裹着厚厚的暖意,一袭便服靛蓝披风角随风飘动,刹那之间,陆浅有些错了神。
“可是冷着了?”宇文弘见陆浅愣在原地,便握住她的双手,才发现她的手十分冰凉,于是立刻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卫夜林快去取暖手炉来。
“公子,小浅不冷。”陆浅这才缓过神来,“不用麻烦夜林了。”
“你可别着了凉,叫为夫心疼。”宇文弘好似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激起了陆浅心中一阵涟漪。
“小浅不敢。”陆浅略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颤,如同星辰闪烁。
“那就乖乖听话。”宇文弘亲昵的将陆浅脸侧的秀发别到耳廓后,又拉着陆浅在画糖前排起了队。
等待了良久,终于轮到了他们。那老人见了宇文弘与陆浅,便赞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细致的为他们画了各自两幅糖人相。
陆浅欣喜不已,拿到手里便要吃下,却被宇文弘一把制止住,要求把陆浅的小糖人与自己的小糖人交换。
陆浅倒也爽快的交换了糖人,一口接一口的吃掉了画宇文弘的糖人,俨然还是一身孩子气,正在回味之时,又发现宇文弘手中还完好的糖人相,才想起来,宇文弘并不好甜。
“公子不是不喜欢甜食吗?”陆浅试问道,打起了心里的小九九。
“……”
“既然如此,小浅替公子解决了吧!”
“不行。”
“可公子为何一直将糖人揣在手里,又不吃呢?”
“因为”,宇文弘的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月色衬出他如雕刻般细致的轮廓,俊挺的鼻梁,他慢慢附身至陆浅右耳侧,细语道,“我要慢慢的,一口一口把你吃掉。”
语毕,是陆浅刹那间,羞红的脸。
宇文弘见此,笑说:“不久便是庄妃生辰,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宫里祝贺?”
陆浅停顿了一下,倒也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与庄妃是旧时好友,自从庄妃进宫后,家族为了免与后宫来往过多,而少去了很多联系。
但宇文弘所提,她也不好拒绝,于是也便含糊地答应了。
贰
夜幕垂临,天色染墨,明月皎洁如弯刀,宇文弘与陆浅一同乘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前去。
男人笔直的坐于车内,女子在侧,一路不算太平稳,偶然车轮撵过大块石子粒,晃了三晃,陆浅险些磕到后脑勺,宇文弘却伸手护住了她。
“听皇上说小浅与庄妃情同姐妹,想来如此长时间不见,定甚想念吧。”他的语气不同往日温和,倒也说不出什么区别。
“是,公子。”
“不知小浅与皇上可相识,听来皇上对你也挂念很。”
“小浅与皇上、庄妃皆为儿时玩伴,皇上登基,庄儿进宫之后,便与小浅再无联系了。”
宇文弘一双如墨剑眉下的双目里淡如静湖,二人的面容藏在漆黑的马车里,看不清彼此心神,沉寂的气氛随着颠簸的车程,不禁令陆浅有些不安。
本驰骋的马匹却骤然停下,顺着车夫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四周凝固着渗人的死寂。如针落地般轻弱的脚步声靠近,突然一道霹雳来,那极度渴血的剑身反射着月光同蛇蝎般向车内逼来,似排山倒海之势,令人无处可避,“公子!”
陆浅只身护在宇文弘前,那寒剑刺进她弱小的身体里,无比痛楚令她面目苍白唇色透明,纤长的睫毛覆着泪珠颤颤合起,胸前鲜血不断溢出,染的那水绿缎荷袍上开出了一朵狰狞血梅。
宇文弘一手撑着陆浅,侧身一击将那黑衣人踢飞出车外,“不准死。”
他将她平躺在车内,俯在她耳畔,以命令的口吻言道,而后起身,抽出随身佩剑,以风般疾速使对手措手不及,剑气袭人,见刃即见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而他身上仍然不染一尘。
“王爷恕罪,属下来迟。”夜林带着府军匆匆赶到,只见宇文弘一身戾气,四周的多具尸体,生擒一人,断其筋骨,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宇文弘丢下手中佩剑,慌忙冲进那残破的马车中,抱起气如抽丝的李陆浅,她已意识游离,眉头微蹙。
“回府,传太医!”
王爷府集聚了皇宫所有太医,以及几乎整个建康的名医,皆束手无策。
与往常平静的夜晚大不同,此刻王爷府灯火通明,上下皆焦头烂额,行色匆匆的出入月明楼。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为陆浅把脉之后,直接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浮现无奈,跟在他身侧的小太医,细声问道,“先生,是不是没救了?”
声音虽小,但却足矣让宇文弘听清,他侧目而视,眼里布满血丝,瞳孔里释放出寒光,杀气腾腾。
那老太医面露惊恐,拉着小太医重重的跪了下来,“此子尚幼,口出狂言,请王爷恕罪!”
“滚!”他怒吼道,伏在床畔,看着她不带血色的容颜,像只折了翼的蝶,随时会灰飞烟灭,离他而去。
他怎么算,也没有料到,陆浅会替他扛下那一剑。
行刺之事,是他安排来试探陆浅的没错,他以为,若陆浅是皇帝那方的人,定会有人在暗中保护她,可是没有;而若陆浅以自己为敌,也定只会袖手旁观,或者假装惊恐,可是没有!她挡在了自己面前……
叁
已是第十日夜里,她宛如大梦一场,醒来时竟已能看见窗隙里透来的月光,身体也轻盈了不少。一侧是守在床边的宇文弘,他闭目浅眠,伴着轻微的呼吸声和额前有些松下的黑发,似乎还长出了些微青胡子,没来得及修理。
几缕夜光,雕刻出他的轮廓,陆浅本想为他整理那散下的碎发,却突然想到那日书房外所听所闻,木的顿了手。
又细思恐极,他待她千般好,不过是做戏给皇帝看,暗中却图她性命,如今彻夜守在床前,不过也是一种监视吧。
“你醒了。”宇文弘带着点惺忪的睡眼,顾不及身后因他突然起身而倒下的凳子,就要去拉她向后闪躲的手。
他猛的靠近,整个人影从陆浅眼前覆盖来,使她不由得往床里缩,如同受了惊的小麋鹿,初能见光的眼里布满了惶恐的迷雾。
“怎么了,”见她这般模样,他以为是前日受了惊吓,正想拥她入怀时,又发现她浑身抖得厉害,“小浅,”
他试探着喊她,“别怕,是我。”
夜的静谧,听的轻窗外风吹草动的声音,飒飒作响,房间里除了二人低沉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良久,她朱唇微启,眼中带泪,迟迟道出了两字,
“走开。”
他也再说不出话来,收了心中所有的复杂,在原地愣是停了许久,最后只挤出来一句话,“那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而后便出了门,偷偷在廊处台阶上守了一夜。
一夜孤清无眠,听林间蟋蟀吱吱,听闺中佳人泪水哽咽。
几次三番他将坐不住,就要破门而入时,就仿佛听到那让他离开的决绝之声,而后所有的动作又瞬间停住。
那夜之后,陆浅再也没有同宇文弘一起用餐,非早早就歇下了,就是吃了几口便以饱腹为由告退。
她本就含蓄乖巧,知书达礼,往日就以静处事,现今好似愈发的沉默,连吩咐下人的话都更少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有意避之,而唯恐避之不及。
肆
陆浅不是傻子。
平日里宇文弘忙的不见人影,怎么就偏偏在上元节空闲了起来,他此人并不喜欢街边的小打小闹,为的不过是旁敲侧击得试探她与庄妃的关系。
去皇宫路上,替他扛下那一剑时,她其实就已经察觉到宇文弘的疑心了。这一剑,是她与皇家划清关系,也是她对宇文弘无声的反抗。
宇文弘算计她,欠她。
二人再感情薄弱,那也是夫妻。只是陆浅的心已经凉了,她以为女子出嫁从夫,可她的夫未必能让她依。
哪怕宇文弘常登门来看她,她也没了从前的欢喜。
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怀疑,这叫她如何真心。
傍晚时,宇文弘带了一些市面新出的玩意过来,陆浅却在屋子里假寐,叫人传话出去,说是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
她本以为能把宇文弘拦在门外,没趣了人也就走了。
可宇文弘是直接踏着步子进来了,看见她还未就寝,那时便有些气了,可怎么也是自己理亏,“我知你气我。”
陆浅见他这是要把话说开了,叹了口气,“我嫁给王爷,也有些年份了。王爷待人都很好,与我夫妻情分不浅不淡,可要说是将我放心上,也不至于叫刺客来试探。我也是真心不愿见王爷有伤,可这伤在我身,这一生也只能这一次,再多,小浅也扛不住了。”
宇文弘将带来的东西往案台上搁置,“要如何,你才能解气?”
陆浅深深看了一眼宇文弘,“我一直喜欢王爷城外那别居。”
闻言,宇文弘的手不由得攥紧。他知道陆浅,她在气,是他对她有过算计,想要她解气,也不能着急。
“你只可以去小住,不许不回来。”
等他明白对方的心意时,他已经快将在意他的人弄丢了。
他想追悔,想重来,想珍惜,所以他不得不答应。
眼看着陆浅收拾了小半个屋子的行李走,他又派了侍卫跟过去,在王府门口看着队伍走了好远以外,他才回去。
一直跟着他的夜林说,“王爷可是不放心王妃?”
他点头,是他把人惹怒跑了。
“那何不如跟过去看看?”夜林此话真是一语点醒了他,那别居是他的,陆浅说要过去住,又没不让他跟过去。
宇文弘顿时开朗了。
他这么多年,见多了尔虞我诈。所以不论是谁,他都难以信任,可真的陆浅挡在他面前时,他便知道,也是有人护着他的。
可他把人气走了。他要给陆浅同等的信任,他也会守着陆浅。
所以,他要把陆浅找回来。
古风沐沐作者:小老大。西施也好,沉鱼也罢,恰恰栽了一场大梦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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