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疯娘又犯病了。她在村儿里的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走,不住嘴的骂,有时遇到人多的地方还脱光了衣服,蹦着骂。那些污言秽语,让所有的人听了都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羞得不敢走出我那个低矮破旧的小屋。更何况就算我走出去也无济于事,只能换来一次次鼻青脸肿。
傍晚的时候,我端着饭碗,终于把她哄回来家。
累了一天的她早早的就躺下睡了。听着她那均匀的,熟悉的呼噜声,看着她那张曾经像一片灿烂天空的俊脸,我的心忍不住又疼了起来。我的疯娘,我的傻娘,我的可爱又可恨的娘啊!
还记得小时候娘的笑脸,还有在灯下为我缝缝补补的巧手。可自从那年,父亲和邻居家的女人出走以后,她就渐渐地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尽管我过早的退了学,尽管我竭尽全力的求医问药。
我的心堵得慌,好想好想找他说一说话。
他,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儿,是我无话不谈的知己,更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没有血缘的亲人。
我轻轻的关好那扇似乎要散了架子的木门。雨后的夜晚很清静,一轮弯月,就像娘年轻时的眉毛,又像她笑起来的双眼。空气中飘来青庄稼那甜丝丝的味道。路有些泥泞,我慢慢的走着,心里想,去他家该怎么说呢?
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来陪我说说话?
他家的大门还开着,窗子也开着。灯光很亮,晃得墙壁雪白雪白的。我正犹豫着以什么样的借口进屋呢,就听见她妈那儿柔和的声音说道,儿子呀,你就听妈的话吧,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你看看她那个破家,那个疯妈,再说了,她又是从小在路边儿捡来的野孩子,连亲爹亲妈啥样都不知道,你说说,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如晴天的一声霹雳。
泪眼模糊中,我只看见他的嘴在说,在动。
我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像一个犯人似的逃出了那个给了我无限遐想的小院。
我是野孩子,是路边儿捡来的!怪不得小伙伴儿们从小就骂我,怪不得父亲狠心的弃我而去。原来,我是……
一种恨瞬间就包围了我,挤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头也像要炸开似的疼。
野孩子,捡来的!疯娘!嗯,是啊,既然我是捡来的,又何必要每天都哄着她,守着她呢?我的心瞬间就豁然开朗了。就像黑夜里突然亮起来一盏灯。
回到家里,我简简单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连夜离开了那个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破家。
我,就像一叶小舟,在茫茫人海中漂浮游荡,经历着风吹雨打,搏击着惊涛骇浪。终于,我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又有了可爱的女儿。
初为人母的喜悦,很快就被孩子夜夜的哭声所替代。换洗尿布,冲奶,喂奶,饮水,所有的家务累得我喘不过气来。孩子她爸为了孩子的奶粉钱房租钱,为了油盐酱醋钱,始终不敢停下奔波的脚步。
看着女儿一天天,一月月的变化,我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听人说疯娘在路边儿捡到我的时候,连脐带都没有断。她也像我一样吧,每天都欣喜地欣赏着孩子的每一个变化。看她哭,看她笑。擦屎,换尿布。可我,我却辜负了她。一晃,五年过去了。我的疯娘啊,她现在咋样了呢?我的心开始疼。很疼很疼,越来越疼。
疯娘的音容笑貌,疯娘的一言一行,就连她骂人的话,打我的巴掌在我的脑海里都变得那么亲切,一遍又一遍的重现。
疯娘啊,您当初为什么要捡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养大?
长大的我,又为您做了些什么呀?
深深的愧疚感,就像女儿一样一天天见长,无数个夜里我总能梦见疯娘衣衫褴褛地向我走来。梦见那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屋,那扇吱扭作响的马上就要散了架子的木门,我还梦见疯娘那双好看的,含着哀怨的大眼睛,更有乡亲们的那指指点点。
忘恩负义,白眼狼。
我常常被这些骂声惊醒,有时自己还大声的辩解,我不是!那喊声,常常吓得熟睡中的女儿哇哇大哭。
女儿生日那天,我突然决定,回家!回到捡我,养我的那个破家。去看望疯娘,把我养大的亲娘。
我算好了,下火车的时间在傍晚。然后我们又打出租车,直奔我梦里不知回了多少次的小村。
当出租车进入小村时,我不禁愣住了。
昔日泥泞的土路变成了笔直的溜光的水泥路,路边两排路灯就像敬业的哨兵一样尽职尽责。雪白的灯光把小村笼罩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里。村口的老榆树咋不见了?原来的空地变成了一片宽阔的水泥地面的广场。四周也是耀眼的灯光,灯下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一对老夫妻正坐在跷跷板上,一脸幸福的微笑。跑步机,单双杠上都有人在玩耍,人群中,时而爆发出阵阵喝彩声。还有一群老人,在缓缓的乐声中,慢慢的扭动着腰肢。我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又摇了摇头,才无奈的跟司机说。
师傅呀,你走错啦。
司机一脚刹车,头也没回的说出了小村的名字。
对呀,可这才仅仅几年,咋就变成了这样呢?
走吧,走吧。
司机按照我的指点,终于把车停下了。
我让爱人和孩子在车里等我,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当年的家了,只能凭记忆在似曾相识的柳树旁传来传去。
广场上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了。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我急忙躲到树后,疯娘,疯娘!
我的心砰砰的狂跳,好想冲上去抱抱她,再大声的喊,娘!
疯娘并没有看到我,径直拐进了小院。我伸长脖子看着那个亲切又熟悉的身影进院,开门关门后,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又轻手轻脚的走进小院。这是一间大概有60平米的新房,天蓝色的彩钢瓦,雪白的墙面,透过宽敞明亮的塑钢玻璃窗,我傻傻地看着疯娘脱鞋上炕,又从靠墙的印着荷花图案的柜子里掏出崭新的被褥铺好,然后又解开她身上至少也有八成新的衣裤。看她的神情,并不像个有病的人,更不像一个被遗弃了的,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
我又悄悄地走到另外一间屋的窗外,里面是厨房,倒也算干净。碗柜,自来水儿,米面油,一应俱全,所有的摆设绝不次于我那个租来的小楼。我足足奋斗了五年,也不过如此吧?可她一个孤寡的,又有严重疾病的老人却过的如此安逸,富足,是谁?到底是谁替我养了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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