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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马戏”

乡村“马戏”

作者: 船长lhh | 来源:发表于2022-10-28 23:03 被阅读0次

    文/刘海宏

    村子里来了三四辆大卡车,车上的青年男女不少,将近二十个。车上拉着两匹一根根肋条分明可见的棕色瘦马,车斗内还有一些叮呤咣啷的器具,锅碗瓢盆也包含其中。

    对于一个西北农村而言,一大批外地人的突然涌入,好比一粒石子掉进平静的水面,水花涟漪不断。村里的老老少少奔走相告,“今儿晚上南滩那儿就要演马戏啦”,说话人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立马感染了听者,没多久,无论是东头西头,还是南滩后街,都似乎接收到村里要演一场马戏的喜讯。八十多岁半聋的银发满头的胖奶奶也激动的用衣襟擦着眼泪,“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一回马戏,好啊,真是好啊”,于是挪着旧社会文化遗留下的小脚,去通知隔壁几个年龄相当的老姊妹们。

    90年代的西北农村,娱乐方式有限,常见的便是露天电影,还有老人去世后的那几场不知道重复过几百遍“二人台”(一种类似于“东北二人转”的地方小戏,流行于流行于内蒙古自治区中西部及山西、陕西、河北三省北部地区的戏曲剧种)。村里免费放映的影片无非是《地道战》、《游击队》、《新地道战》这些红色主题的片子。看很多遍后,就出现了什么现象:二人台小戏没等到演员开口,观众就已经起哄说出了后面的台词;看电影只看了开头,大结局就已经被某某村民在耳旁剧透。因此,大家对于一场马戏表演的渴望,好比龟裂的土地和奄奄一息的庄稼对于雨水的渴望。

    同村的某同学跟我炫耀说她看过的马戏表演,至少有三次,是在去她姥姥家路过大清沟(一个临近的镇)的交流会上看的。我的内心瞬间滋生了一种酸不溜丢的情感,这种情感里夹杂着嫉妒和自卑,心里想着,“为什么我姥姥家不住在大城市大清沟镇,而是一个比我们更小更偏的村子青山地”,而且她口中的“交流会”我从来没有去过,那大概是我最初对于“贫富差距”这个概念的认识。随后她又两眼放光、充满兴奋的讲述着马戏表演大致包含的内容,“有走钢丝,猴子表演,还有马背上杂技”,在她的一翻描述后我对晚上这场即将开始的马戏表演期待值拉满。

    对这场马戏充满期待的不仅只有胖奶奶和我,在当天,村民们似乎农活收工回来都早了些,牛车马车赶进院子里还来不及将车上的麦秸卸车,就大步小步的向村南头奔赴。农妇们更是不顾院子里的猪狗鸡鸭的饥饿,任凭它们怎么追赶主人,一个个妇女头巾都来不及摘便一路小跑着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大约有几百个村民像一个个来自四面八方的箭头般,汇聚在一个巨大的帐篷前,帐篷门口守着一个故意露出胳膊上纹身的彪型大汉,说着一口不太普通的普通话,“想进去看得买票,五块钱一位”,言语中掺杂着至今也不能分辨出地域的方言味儿。真正昂首阔步从门口走进来的村民少之又少,大多呢喃几句“这么贵了”、“还不如看二人台了”,“刘万海来给放的《地道战》一毛钱还不花了”、“管挑管拣的熟羊头才5块钱一颗”后,又匆匆忙忙的像箭头一样返回自家的院子,继续着刚才因为要看马戏耽误的家务劳动。

    成年人尚且都觉得门票太贵,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们,5块钱无疑是天文数字。天渐渐黑了,沮丧、失落的我仍然等在演出棚外,一点没有回家吃晚饭的意愿。就在此时,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从演出棚的一个缝儿里钻出脑袋叫他的同伴,“从这儿钻进来,这儿进去没人管”,于是几十个小朋友顺着这个小洞陆陆续续爬进了演出棚,我有幸也在其中。

    遗憾的是进去以后,并没有看到任何野生动物的出现,卡车上拉着的那两匹瘦马从始至终都没有登台表演。棚子里各种彩色的灯光爆闪着,台上五六个穿着暴露的女人随着音乐扭动着她们百分之九十几裸露的身体,台下几个熟识的叔叔大爷满口污言秽语的冲台上这些女人吼叫着,满头银发的胖奶奶坐在舞台下面的前排,干扁的嘴巴时张时合,一会儿抻起上衣的袖口抹眼泪,一会儿又扯起衣襟擦口水。环顾一圈后,我在人群中居然看到了几个学校里的老师,这样的场合遇到老师,那应该算作那个年龄段年度最尴尬的事情了,我迅速低下头,弓着腰缓缓挤出人群,心想着千万可不能让老师们看到我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过。

    待我从那个演出棚的缝儿爬出来的时候,听到棚子内一个成年男人喊了一声,“完了完了,下一代也被污染了!”,随后一群孩子们跟着吼,“完了完了,下一代也被污染了”,再然后,是整个演出棚里震耳欲聋的大笑,这笑声短暂间覆盖了音响里蹦出的声音。

    第二天是星期一,在去学校上学的途中我刻意饶了几步路,路过昨晚演出棚的位置,看到几个年轻人在野外支着炉子正在做饭,从他们对话交流的样子不难猜测出这些年轻男女大多是夫妻,其中居然还有人带着几个月大的婴儿。那两匹瘦马仍然拴在车上,捡拾着脚下和粪便尿液混在一起的几棵枯草。

    时隔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年的那场明面上叫马戏的表演实则是一种兴起于国外但在90年代我国农村十分时兴的艳俗娱乐形式——脱衣舞。他们车上拉的那俩匹瘦马只不过是用来“挂羊头卖狗肉”的羊头,而当时还年少的我实在是想不通生活究竟是如何的残酷,将他们逼到这么一个陌生偏远的西北农村,以这样一种出卖尊严的方式去换取生活所需的碎银几两,也不知道台下的那些污言秽语和讥笑嘲讽。

    紧接着,我便迅速赶到学校。当天下午的课程表里有一堂需要直面演出棚里偶遇过那位老师的课,这堂课关于民族英雄林则徐。上课前我极为忐忑,但是当看着老师慷慨激昂的在讲台上讲完虎门销烟事迹后,粉笔一挥写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后,瞬间使我将演出棚偶遇的尴尬抛诸脑后。心里还暗自窃喜,他或许也不知道讲台下这位认真听课的学生,昨晚在那样的场合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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