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

        早上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喂鱼。

        鱼缸是上周刚清洗过的，水体清澈透亮，几条鱼游在其中，正悠然自得。我数了数，六条，的确，不是七条，是六条。那少了的一条，现在只剩下一枚银亮的鱼骨，沉在暗黑的水底，需要仔细寻找方可看见。

        上周我就看到了那条鱼，也预见了它的死亡以及被同类餐食的命运。那时候它还游得动，但已经动作迟缓，对食物也兴趣索然。我看着它身上鱼鳞剥落后的污斑，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决定由它自生自灭。

        眼前小小的透明的鱼骨，便是彼时的它了。

        这听起来有点残忍：任其自生自灭，任由其它鱼把它做为食物吞食干净，这并不符合人们的善良期望，也显得很没有恻隐之心。而做为一个应有恻隐之心的人类，常理来说，总该做点什么吧？比如，去花鸟鱼虫市场买一点包治百病的鱼药，试着挽救一下这条挣扎中的生命；再或者把它单独养到一个鱼缸中，如同人类住个VIP的高干病房，让它在临死之前也享受一下特别的温情照料。

        但我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造物主赋予了一条鱼生命，让它自由自在地活过，这当然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既然有了生命的给予，自然就有回收的那一天，这整个事情的原委，原本就是一个幸运的偶然，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必然之中随机的偶然，于万物生活其中的大自然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这么想来，等某一天我也行将朽木之时，也须有勇气去淡然面对自己的死亡，我本是从自然中来的，当然也应再回到自然中去，在短暂的存在之后，也须怀着幸运与感激之情，回到造物主的身边去吧。

        芥川龙之介在《侏儒警语》的《又》里写道：创造出我之物，必将再创造出其他人。一棵树木枯萎是微不足道之事，只要储藏着无数种子的大地还存在。

        看起来，这世间有趣的灵魂仍不在少数，而我不过是其中的一枚种子而已，芥川先生是自杀的，而我并没有他那样的愁苦，想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倘若我寿终正寝，某天死于温暖的床上，简直就是一种幸福了。

                                            202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