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飞的鸿雁(小说)

作者: 侯永生 | 来源:发表于2023-10-24 09:21 被阅读0次

                              一

          我第一次见到吴艳是在大二开学不久。那天下午,我从图书馆出来,刚下台阶就看到一位身材小巧,面容娇好的女孩子挎着一个书包迎面走来。我想,这都五点了,图书馆马上就要闭馆,她怎么这时候才来?再说,这个女孩子以前没见过,是哪个系的学生呢?

          晚上,我再去图书馆,里面早已人满为患,我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座儿。没想到,我对面坐着的,正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原来,她那么晚才来,就是用书包“占座”的。我把自己的书包放到桌子上,起身到杂志阅览处挑选了一本《中国青年》和一本《读者文摘》,回到座位上翻看。这天是星期五,我给自己规定,周五晚上是放松时间,不看业务书,只看比较轻松的杂志。

          我正低头看着那本《读者文摘》,里面有篇文章吸引了我,说的是中美两个老太太在天堂相遇,美国老太太说,她辛苦了一辈子,终于在临终时还清了住房贷款,有了自己的房子;中国老太太说,她也辛苦了一辈子,从没有过什么住房贷款,也没有自己的房子。专家说,还是美国的模式好,虽然一辈子要还房贷,但最终会有自己的房子。

          我看到这儿,心想,这是要学美国的模式吗?中国的老百姓从此也要做“房奴”了。正想着,我们宿舍的赵欢来了。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走到我对面的女孩子身边,俯身说了句什么,那个女孩子就跟他走了。我感觉奇怪,这个赵欢怎么会认识那个女孩子,他们是什么关系?

          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宿舍,我问赵欢,你认识那个女孩子?赵欢说道,你是说吴艳吧?我们是老乡,在县一中上学时就在一个班。只不过她头一年没考上,又复习了一年,也在咱中文系。怎么,你老兄对人家有意思?我笑着说,你这家伙,问问就有意思了?我看你们才有意思吧!赵欢说,不行,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我说,熟才好呀,彼此了解。赵欢摆了摆手,不行,不行!

          过了些日子,学校贴出海报,从下周开始,每星期的二、四晚上八点到十点举办素描讲座,欢迎喜欢美术的同学参加。我这人从小对音乐、美术等就感兴趣,喜欢唱歌,也喜欢画画,高中时,我们班的黑板报几乎让我一个人包了。正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就报了名。

          素描讲座开课的第一天晚上,我早早就去了学校北院的阶梯大教室。一进屋,远远就看到一团火红在第一排的右边燃烧着。这是谁呀,穿得这么显眼!走进一看,原来是吴艳。我不好意思坐在她旁边,就在她的后排坐下了。

          老师讲了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就让同学们自己画人像素描。老师把一幅很大的头像放到教室前面,让同学们照着画。我画完以后自己都感觉不满意,偷眼看了看前排吴艳画的,这一看把我给震惊了,没想到这小妮子画画的天赋还这么高!我忍不住用手轻轻捅了一下吴艳的后背,让我欣赏欣赏你的大作呗!吴艳回过头,冲我笑了笑,把她画的素描递给我,看吧,画得不好。我说,这还不好啥叫好呀!

          下了素描课,我对吴艳挥挥手,刚要说再见,谁知她突然问我,你跟赵欢在一个宿舍吧。我说,是呀,怎么了?吴艳道,这个周日我们班里几个女同学准备去抱阳山游玩,你和赵欢能去吗?我有些不解,你们为啥不找一个班里的男同学呢?吴艳说,找了两个,感觉还少。我说,我没问题,就看赵欢去不去了。吴艳笑起来,赵欢肯定也没问题。

          周日早上五点我们就从学校出发了。我们要赶到火车站,坐六点半的小火车,在W县城下车,再走十几里路才能到抱阳山。小火车下午五点往回返,五点之前我们必须赶到W县的火车站。

          还没到抱阳山,大家就被山里的秋色迷住了。吴艳喊道,你们看,这五颜六色的景致,可真是“层林尽染”呀!我说,太行山的秋天不光是一幅画,更是一首诗,一首歌,一首浪漫!赵欢接过去道,说得好!

          在上山的小路上,两边生长着许多的酸枣树,正值深秋季节,那些红玛瑙般的小酸枣已经挂满了树枝。我停下来,招呼道,快来摘酸枣呀!吴艳跑过来,跟着我摘起来。赵欢和其他几位学弟学妹也围着酸枣树摘起来。忽然,吴艳“唉哟”了一声,我问,怎么,是不是让酸枣刺扎手了。她说,是的。我马上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你自己包一下吧。

          这会儿,赵欢说,看你,人家姑娘手破了,自己怎么包?你就给包上呗。 听他这么说,我不知如何是好。吴艳倒显得很大方,她把受伤的右手伸给我,麻烦您给小女包下吧。我让她给逗乐了,抓起她的手,包就包。

          摘完了酸枣,我们继续往山顶上爬。赵欢打头,拉着吴艳的手,吴艳又拉起我的手,我再拉起另一个学妹的手……就这样,我们手拉着手,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

          站在抱阳山的顶上,我极目望去,只见远山近黛似乎都在眼前飘动。吴艳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想作诗呀?我笑了,说道,我可不是诗人,没有那么多的诗。吴小姐是否有诗意啦?吴艳也笑起来,诗意只在胸中,就是倒不出来!我忍不住笑喷了,吴小姐真是实话实说呀!

          此时,一阵秋风吹来,把吴艳的长发撩起。那件火红的秋衫映衬着娇美的容颜,再加上迷人的太行秋色,这不就是一幅绝美的图画吗?

          正当我沉醉时,忽然传来赵欢的喊声︓时间不早了,该下山了!吴艳又拉起我的手,走,咱们下山……

       

                                二

            大学毕业以后,我分配到了市里的报社工作,赵欢分到了市委办公室。一年以后,吴艳也分到了报社,还和我在一个科。那天,赵欢给我打电话,说道,你小子不是一直惦记着吴艳,现在人家“自投罗网”了,你可别错过机会。我说,可惜,已经晚啦。赵欢问,怎么,有嫂夫人了?我只得如实相告︓前些天,咱们班的刘婉茹给我来了封信,委婉地表示了那个意思。我觉得婉茹也挺好的,就答应了。赵欢惊喜地说,你这家伙挺有艳福啊!我说,再有艳福也不如你呀,你把咱们的“班花”追到手了。赵欢又道,婉茹也是“班花”啊!

          吴艳来到我们农业科一个月以后,科长让我带着她一起下乡采访。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刚来时,第二天科长就让我一个人下乡采写新闻稿。怎么,到了吴艳这儿就要有人带了?后来又一想,人家毕竟是女孩子,一个人下乡不方便,也不安全。

          其实,那次是到一个山区县采访一位乡党委书记。这位书记扎根深山二十多年,从一个普通的办事员成长为一个乡党委书记。他多年如一日,带领乡亲们艰苦奋斗,开展多种经营,把一个贫穷落后的深山乡建设成了远近闻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这次的采访任务本来是我一个人的,科长有意给我安排了一个助手,既是想减轻我的负担,也是想给吴艳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们先坐长途汽车到了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组长老康对我说,郑记者,我陪你们一起去,但是县里不好找小车,咱们只能再坐长途车。我说,没关系,只要能到那个乡就行。

          长途汽车还没启动,人就满了,起码有一半的乘客没有座位。老康跟县里长途汽车站的人比较熟,让我们提前上了车。我和吴艳坐在一个座儿上,老康跟另一个老乡坐在一起。车厢里混杂着烟味和汗味,让人有窒息的感觉。我问吴艳,怎么样,能忍受吗?吴艳笑笑,早习惯了,以前经常坐这种车。我忘了,吴艳和赵欢的老家就是山区县的。

          两个多小时以后,长途汽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深山区。这会儿,车厢里的乘客明显少了,大家基本上都有了座儿。在一处偏僻的站点,上来了三个年轻人。他们每人只背着一个绿书包,从穿衣打扮和皮肤颜色来看,同当地的农民明显不同。

          老康回过头,低声对我说,郑记者,注意这几个人。我点头示意,知道了。

          汽车再次发动不久,这几个人就露出了凶样。他们从书包里掏出匕首,大声喊着,都把钱拿出来,不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看到这个阵势,吴艳不由地靠在我身上。我用手拍了拍她,轻声说,别怕,没事。

          我这人不光喜欢音乐和绘画,也喜欢练武,俗话说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可是常年坚持的,一般三五个人近不了我的身。

          看到有人已经把钱交给了他们,我从座位上起来,朝那三个人走去。其中一个好像是“头儿”的矮胖子说,你他妈别动,老实点!我装着笑脸说,我要给你们钱呀!矮胖了说,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识相!我知道,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等着他们“开第一枪”,必须先下手为强!我走到矮胖子身边,突然一个“黑虎掏心”,把他打趴下,再飞起了“二郎腿”,另一个也捂着裤裆惨叫着倒地。剩下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让老康和几个老乡给治服了。

            这场战斗只用了几分钟就结束了。吴艳惊喜地抓住我的两条胳膊,说,郑哥,你太棒了!我只是笑笑,没啥。

          那次的采访也比较顺利,稿子主要也是吴艳写的,我只在词句上做了一些修改。一个月以后,报纸在头版头条发表了长篇通讯《深山栽富人》,本报记者 吴艳、郑华天;通讯员 康君杰。

          过了半年,我们科里来了一个新闻实习生,叫孙文昌,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人也比较聪明。正是他的到来,让吴艳找到了幸福,也步入了恶梦。

          在一次共同的下乡采访活动中,吴艳和孙文昌两人相爱了。大学毕业后,孙文昌分到了省电视台,他们两个很快就结婚了。后来,孙文昌辞去了省电视台的工作,自己下海当起了电视导演。

          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孙文昌很快声名鹊起。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本来品学兼优的孙文昌,在娱乐圈中逐渐堕落,与多位女演员搞“潜规则”,自己染上了性病不要紧,还把吴艳给传染上了。

          得了那种病,吴艳不哭也不闹,而是先想办法把病治好。一般人怕丢人,都不愿意到正规的医院去治,吴艳却不怕,她认为,性病并非不之症,大医院肯定有办法根治。她把自己的性病治好以后,又坚持要给孙文昌治病。开始,孙文昌不同意到正规医院去治病,吴艳说,你要不去就别进这个家!

          把孙文昌的性病治好后,吴艳这才正式提出离婚。孙文昌当然不同意,但是吴艳说,你干了什么事自己应该清楚。咱们还是好和好散,别闹得满城风雨。

          离婚后的吴艳沉默了好长时间,我以为她会被生活的不幸所击垮。我想好好劝劝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那天,吴艳突然找到我,对我说,郑哥,我要出国了。我惊讶地问,你要去哪个国家?是出国定居吗?她说,去澳洲,过几天就走了。我说,那祝你好运!吴艳又露出那种甜美的笑容,谢谢你的祝福!有机会让我们在澳洲相见。我一时没有猜透她为啥说这个话,只是和她握了握手。

          半个月以后,我代表报社去北京送吴艳出国。望着她在机场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想,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三

          转眼,吴艳出国定居已经有二十年了,这期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巧的是,在我率领市新闻代表团出访澳洲时,在其首都堪培拉遇到了吴艳。

          那次,市委让我这个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率领一个代表团到澳大利亚考察,代表团成员都是本市新闻单位的主要负责人。说是考察,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就是带着这些人出国转一圈,开开眼界。

          在澳大利亚转了几个地方后,又回到了首都堪培拉。中午在餐厅吃饭时,我看到不远处的餐桌旁坐着的一位女士非常眼熟,特别像吴艳。我端起餐盘,装作要去取食物的样子走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吴艳。我问道,你是吴艳吧?吴艳一愣,看了我一会儿,惊喜地说,郑哥!你怎么来了?我说,真应了你那句话,咱们在澳洲相见了。吴艳说道,是呀,是呀!

          吴艳还是留着披肩的长发,精致的五官似乎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袭,仍然那么迷人。说实话,比起年轻的时候,人到中年的吴艳好像更风韵,更有魅力了。

          闲谈中我了解到,吴艳这些年一直在澳大利亚从事职业教育工作,先是搞中文培训,后来又搞起了餐饮、音乐、舞蹈、插花、家政等等职业教育。经过多年的打拼,吴艳已经是“鸿雁职业教育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郑哥,吴艳说,听说国内现在发展得很好,也欢迎外国资本投资兴业。我如果到咱们市投资办学,欢迎不欢迎?我兴奋地说,吴董事长能到本市投资办学,当然欢迎啦!我告诉你吧,赵欢现在是我们的市委书记,你要去投资,肯定给你大开绿灯。吴艳笑起来,没想到你们都出息了,一个市委书记,一个宣传部长。

          听她这么说,我愣住了,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后来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好。于是我说,也有痛心的事儿,赵欢他夫人前两年因病去世了。吴艳说,真是没想到,太遗憾了!

          回国后,我把吴艳准备来投资办教育的事儿向赵欢作了汇报,赵欢道,这是好事,市委、市政府肯定大力支持。我说,赵书记,吴艳准备先期投资一个亿,如果成功再追加投资,但她提出的条件也比较苛刻,首先就是土地要一千亩,其次是五年之内不交利税,十年之内只交百分之十的利税。赵欢说,条件是比较苛刻,但也不是不可接受。我说道,咱们要是同意,我就给吴艳发电子邮件,让她尽快回国具体商谈。赵欢说,你给她发吧,告诉她,欢迎她来投资,我们将提供最优惠的条件。

          吴艳说到做到,收到我的电子邮件后,很快就启程来华了。市里举行了比较隆重的欢迎宴会,赵欢和我都参加了。席间,吴艳就提出,她要到市里给她选的校址看看。赵欢笑着说,你长途跋涉,够累了,先休息几天吧。吴艳说,明天休息一天,倒倒时差,后天就开始工作。赵欢说,吴董事长这种精神值得敬佩。好,那就后天。

          市里给吴艳在西郊划拨了一千亩土地,只收了她一千万元,合每亩一万元,非常优惠了。吴艳看了校址也感觉很满意,很快就把买地的钱打到市财政局的账上。

          我们同吴艳前期的合作一直比较顺利,谁知,麻烦出现在第一栋教学楼封顶以后。那年,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雨季过后,那栋教学楼就出现了明显的裂缝,楼顶漏雨也比较严重。吴艳看到后,非常不满和气愤,她说,这样的豆腐渣工程怎么能让孩子们住?必须要推倒重建,而且要换建筑商。我和赵欢都认为吴艳说得对,马上就按她说的办了。

          吴艳找到我,对我说,建筑商一定要有资质,不能层层转包。另外,学校的建设要加快进度,十几座教学楼和其他附属设施要同步推进,力争在两年内完工。我没想到,一个女人干起事业来如此有魄力!

          两年以后,吴艳投资的“鸿雁技能学校”建好了。学校不仅开设了餐饮、音乐、舞蹈、插花、家政等传统的课程,还增设了电脑编程、软件制作、网络维护、跨境电商、直播带货等新兴的行业。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这些课程全部免费,学校只收取学生的住宿费,每学期八百元。学校建有食堂,饭费自理。学校制定了严格的考试制度,考试不及格不准毕业。吴艳还规定,根据课程难易情况,学制有一年的,也有两年的,超过规定时间不能毕业的只发肄业证。另外,学校的规模只有五千人,不可能来者不拒,必须要经过比较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

          我问吴艳,人家的民办学校都是以赚钱为主,你却是免费办学,你是怎么想的?吴艳说,其实,中国的教育自古以来都是不以赢利为目的的。古代的孔子、孟子等,还有近代的陈嘉庚、晏阳初等教育家,哪个是以赢利为目的的?陈嘉庚创办厦门大学,晏阳初在定县搞乡村教育,不但不能赢利,而且还要搭上身家性命。我现在搭上点钱办技能教育,培养社会有用的人才,这算什么呢?

          听了吴艳这番话,我感觉豁然开朗。你是说,民办学校应该是有了钱才办的,而不是办了学才有钱。吴艳笑起来,你理解得很对。吴艳继续说,我认为,无论是国办还是民办,教育不能挣钱,想挣钱别办教育。我不由地伸出大拇指,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时间又过了两年,吴艳在我市投资创办的“鸿雁技能教育学校”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学生的来源也由开始的本市、本省扩展到全国。为了保证学生毕业以后能够顺利就业,吴艳还在学校里成立了学生就业部,专门负责同一些大公司,大企业打交道,向它们输送优秀的专业人才,同时收取一定的“培训费”。学生一毕业就有工作,相当于“包分配”了,所以,全国各地的青年人驱之若鹜,这就为学校挑选优秀生源提供了广阔而坚实的基础。

          那天,吴艳邀请我共进午餐。席间,她对我说,郑哥,我觉得国内现在挺好的,不想再走了。听吴艳这么说,我感到很惊讶。现在,不少企业家在国内挣钱了都往外走,很少见在国外挣钱了回国定居的。我说,吴董事长,你这种爱祖国,爱事业的精神实在让人佩服!

          半年以后,吴艳和赵欢结婚了。在他们的婚礼上,我悄悄问赵欢,你不是说“太熟,不好下手吗”?赵欢哈哈笑起来,你这家伙还记得那句话呐!我早想明白了,什么熟不熟的,该下手就要下手!吴艳问,说什么呢,笑得那么灿烂?我说,你还是问你们老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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