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年的夏末,在渡过人生中最后一个漫长的暑假之后,我带着行李来到了上海。当时的打算是,继续蹉跎三年,混个硕士文凭,然后回家考公务员,开始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生活,沿着父辈的足迹,在那座小城里过完自己的一生。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我的父辈们都生活在农村,能够进县城,找份体面的工作,对他们而言,这就是鲤鱼跃龙门。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从小城里出来的时候,只把去远方上学当做一次遥远的旅行,旅行结束,终究还是要回来的。事实的确是这样,我的同学们,包括我那位心爱的姑娘,在经历了外边精彩繁华的世界,依然毫无眷恋的离开,回到这个最初的地方。当初那个因无知而骄傲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九月份的上海,还笼罩在湿热的空气里,办理完入学手续,给导师发了短信,导师让我第二天去实验室找他。上海的交通是不欢迎陌生人的,尤其是我这种天生没有方向感的人,虽然早早的出发了一个小时,但安慰不了迷路时那颗焦灼的心。当我满头大汗的走进导师(哦,大家都称老板)的办公室时,满心懊丧。老板是大老板,老板很忙。闲聊了几句,又去忙他的时间,我只好在那等,后来到了午饭时间,有幸和老板一起吃盒饭,聊了些家常,还有毕设之类的,因为毕设当初就是很水的过了,没费什么心思,也没什么印象,所以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老板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后来渐渐的不耐烦起来,正好别人有事找他,他让我晚点再来找他。当时抱着天真的心思,想要斩断不堪的过去,重新开始。现在想想,真是naive,这种想法正是接下里灾难的开端。没有人能轻易的摆脱过去,有人说你现在的状态,基本上是由三年前你的所作所为决定的,其言不虚。三年前的我还在没日没夜的看网络小说,是的,就是成为精神鸦片的那些小说,逃课,上课睡觉,浑浑噩噩,所以现在要是能给老板留个好印象,那简直是见鬼了。总之,一切就这样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晚上去找他的时候,他发火了,说我不适合做学术,表现很差之类的话,我当时就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没走。原因有很多,其一是舍不得考上研究生带给我的虚荣,家乡人的称赞,同学的羡慕,虽然我自知这样的研究生有多么水,只是空有其表而已。还有就是家人的不解,他们不解为什么一向作为好学生的我为什么会退学,不是考上就会毕业的吗。我无法向他们解释,这个世界有多大,在小地方称得上优秀的天资在外边只能算中下之资。我无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我读书花了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却比不上隔壁初中辍学的王小三,人家已经买房娶妻生子,比我不知强了十万八千倍。我无法向他们解释,上大学并不等于赚大钱,知识的回报只有在很长的周期里才会逐渐显现,我无法解释在大学各个方面都不如人的沮丧和苦闷,无法抱怨贫瘠的家教对我的影响,甚至无法证明读书是对的。我也无力说服他们,能够摆脱农村的循环已经算是一种胜利,大学毕业仅仅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读书的回报需要时间来积累,可对他们的满头华发,我又能说什么。这不是什么抱怨,这只是对现实的清楚认识,对现实的承认才能是一切真正的开始吧。曾国藩说要以不怨不尤为本,大抵如是。可是,想做到,不易。
这就是我战战兢兢的硕士生涯的开始,boss的一切不满随时能把我惊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所以,大家把导师成为老板是有缘由的,因为进入实验室意味着你被雇佣了,虽然少的可怜的科研补助,但已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更多的是商业雇佣关系,意味着老板随时可以fire你,特别是像我这种没有底气的人,并无任何退路而言,无法说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豪迈,无法承担退学带给父母的伤害,当我在恐惧面前背过身去,我把我最为珍贵的尊严交到了魔鬼的手里,乞取一纸文凭。上海阴仄的天气,暴风雨随时可能来临,我走向了实验室,那里我遇到了不曾预料的温暖,原来魔鬼的实验室里住着一群天使。这也是我写下这些的理由,在魔鬼笼罩的天空里,我遇见了我的师姐师妹们,我一生无法忘却的女王们。实验楼前有棵美丽的银杏树,已经高过了我们在三楼的实验室,有位师姐戏言,庭有银杏树,吾读博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感谢这些我人生中的VIP们,是她们让我第一次想,是不是人生可以过的不一样些,是不是可以尝试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这条路或许艰辛,但风光说不得更值得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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