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
见信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飞往奥克兰的飞机上了。这架人类为了摆脱地心的束缚建造的巨大机器,在云层上越过你的家乡时,可能是自分开以后,你我相距最近的一回。
阿楚,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起初试着用纸和笔,但咖啡撒了一桌子,写好的话茵在淡奶油和咖啡的纸上,我感受到一张纸的脆弱,和心里对纸上文字的不舍。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坍塌在脑海里,一股巨大的无名笼罩感在我周围出现,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阿楚,我比你大三岁,我总笑着对你说,你需要成长。我说爱是平淡的,冗杂的,消磨意志的。漫长的时间会冲刷这段感情,你的火会被浇灭。每次感觉到你疯狂又有些愚蠢的爱,我总是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的日日思念,你热情似火的眼神,不计回报的投入,让我感到一种危险,一种对自己的否定。我时常独自感叹,我可能配不上你的爱,哪有人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爱着别人呢?你知道么,一个男人的一生,是只有一次这样的爱的,大多数人在少年的时候就失去了它。和平凡的大多数人一样,我把它给了一个幻想的囚笼,一个现实中爱人的投影,明知道是虚幻的却疯狂的捕捉,我从你的眼中看到我的影子,我害怕过于炙热的会融化,过于坚硬的会破碎,我总想让你慢下来......可你却点燃了我。你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把不属于我的火给了我,我小心翼翼的不去增加火焰的高度,像每一个尽职尽责的厨子,维系汤的温度,加入适当的佐料。
阿楚,我会是爱情里尽职尽责的厨子么。一开始,我总觉得我在跟世界作斗争,我以前特别喜欢一本书,叫《人间卧底》,我也想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等一个漂亮的反击,抽这个世界一个耳光。可我后来发现,我呀,就是在跟自己的心斗争,在跟自己较劲。所有的不甘,愤怒,妥协,无助,都是做给自己看的。我是一个这么自我的人呀!我能付出的爱,不超出所有外露的感情的万分之一,我能小心维护的,只能是我自己。无论我飞去哪里,无论谁在我身边,我的多愁善感,也只有一夜的时间。我美其名曰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这颗心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可我知道,这都是我自私的表现罢了。
阿楚,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相见么。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等待你的黎明,我能在脑海中想到的任何词句,都无法形容我想你时的感受。我想到欧洲的野牛和天使,想到让颜料不褪色的秘密,想到预言家的十四行诗,想到艺术的避难所。他们说比美好更美好的事,是等待美好的事到来。你说你在大连的上空盘旋了四十分钟,飞机的引擎不断轰鸣,冲不破海上的迷雾。
阿楚,我清楚地记得和你分别时你的眼泪。我看见你流泪了,微微低头,用白色的帽檐遮住眼睛,声音刚好控制在不打扰周围人的分贝。我的眼耳鼻舌身意,第一次感到这样微妙的别离。阿楚,我一直嬉皮笑脸的说你快走,因为你再多待一秒,我们就要俗不可耐的抱在车站的大厅里,像无数纷飞的鸟情侣一样,哭作一团了。
十一月的某一天,你狠狠地抱了我一下。此刻我周身的寒意仿佛随着天地间的雪融化在了秋风里,红色和黄色的落叶又覆盖在机场树下的青石路上。我在想,这一刻我登上飞机和别人登上飞机,那一刻你的离情和别人的离情,内在的区别是什么呢。是家乡的海蛎子和霍克湾生蚝的区别么,是儿时的蝉鸣和现在的蝉鸣的区别么,是我独身飞往远方的岛国和我送你归家的区别么,是过去和未来的区别么。
阿楚,我试着不去想念你肉身的美好,只去想是非对错,金钱,权利,战争,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天梯理论与自然通史——按照牛顿原理对于宇宙整体力学起源及构造的描述》,《地球圣论:包括对原始地球及其整体变化的描述,这种变化包括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直至圆满的所有变化》。后来,机场外的山丘是你,耳边的《IN MY BLOOD》是你,杂志的封面是你,对面座位上的背包是你。
阿楚,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看到人流缓缓前进,我感觉脚下像生了根,眼前是光怪陆离的世界,我变得像患得患失的赌徒,我又想到了你的肉体。
帕斯卡说,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
阿楚,我想我会渐渐理解你的感受。
阿楚,相遇便是永远,忘记也是记得。
阿楚,我想你。
万大狗
贰零一八年壹月拾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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