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作者: 兰果 | 来源:发表于2023-11-27 12:46 被阅读0次

    念初中的时候,外婆病重。

    大约是冬日天寒,冻得屋内地面隆起,她被绊得跌了一跟头。

    脑溢血。不能起炕了。

    母亲在厂子上班,没有时间去照顾。

    放寒假,我被送了过去。

    我当时像个假小子,笨手笨脚的。

    除了扫地叠被子,也干不了啥。

    母亲的意思大概是让我代替她陪伴外婆吧。

    有时大姨也在,有时就我和外公、外婆三人,住在东屋的大炕上。

    西屋是老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弟。

    外婆卧床不起,有时疼的厉害,父亲下班后从几十里外的中学赶过来,给她打针,杜冷丁。

    然后再一个人黑灯瞎火地骑自行车赶回家去。

    现在想想,他真辛苦。

    他那么瘦,上一天班,还要骑那么远的路。

    有时他带一袋饼干或者猫把(油炸面食,外面沾了很多白糖粒,也叫豆梗)来,说是给我表哥表弟吃。

    我孤单寂寞又嘴馋,拿一粒吃,外婆就吃力地撕开袋子,让我好好吃。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现在我想,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是父亲买给我吃的呢?

    我独自待在外婆家,他们比较想念担心我?

    我着实是内心愚钝,不能领悟啊。。。

    有一次外婆挣扎着要什么,大家扶着她,走到了酸菜缸旁边,她咬牙切齿地说酸~,原来她是肠胃不展,想吃酸的。

    过年的时候,依旧要杀猪。

    舅妈撕了一盘烀好的猪肉,蘸着蒜酱吃,太香了。

    以前都是外婆给我们做这些好吃的。

    那时一到吃饭的时候,炕头放上小方桌,外公端正地靠着墙坐在中间,四平八稳。

    老酒温起来。

    热气腾腾的肉和炖菜端上来。

    黑陶盆盛着的高粱米饭也端上来。

    大家端起碗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温馨又平常的一幕幕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外婆沉寂地躺在被子里。

    一口醒目的大红漆棺材,放在大门内西侧棚子里。

    除夕晚上,放鞭炮二踢脚的声音响起来,震耳欲聋。

    我用双手紧紧捂着外婆的耳朵,怕她吓着。

    我对外婆没有太深的感情,也许因为我一直很愚钝。

    之前也没怎么和她单独在一起待过。

    爷爷早亡,父亲和奶奶家底清贫。

    母亲嫁过来时,炕上的席子都不全,缺口铺着麻袋片。

    父亲母亲都是教师,那时人民教师工资低。

    家里养了猪,好歹精打细算地攒了钱盖起新房,和大伯大妈分开来住。

    生活还是捉襟见肘。

    外公外婆经常贴补我们。

    每年入冬后,到了做黄米饽饽(粘豆包)的季节,外公外婆便会过来串门。

    那辆熟悉的驴车穿过灰白的树林,停在大门外,花白胡子的姥爷和裹着小脚的外婆下得车来,转到门前。

    母亲便欣喜万分地迎出去,一边寒暄一边打开大门,让外公赶驴车进院子。

    车上是几个沉甸甸的长帆布口袋,鼓鼓的,装满了黄米饽饽。

    大家忙着卸下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子里。

    两位老人被热情招呼着上炕坐定。

    母亲会叮嘱我去卧几个鸡蛋给老人家驱寒。

    第一次的时候,我很犯难,没做过啊。

    我嗫嚅着对母亲说,我不会啊~

    母亲扔下一句“就水烧开了磕几个鸡蛋下去煮熟了就行”,撇下我兴冲冲地回屋去了。

    我忐忑不安地做了第一次荷包蛋。

    端进屋去,依旧很忐忑。

    母亲看了眼冒着热气的大碗,说:第一回做,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我的心终于落地了。

    那时候,已经习惯了每年外婆的例行投喂。

    后来细想起来,要发几缸黏黄米面,煮很多豆馅,捏几百个黄米饽饽,最后一锅一锅地蒸熟,搬到屋外冻好。

    这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全是这小脚老太太一个人做的。

    外婆会在我家小住几天。

    她说话有口音,大概是天津唐山一带的。

    跟我交流得不多。

    她会嘱咐我:你妈心脏不好,你得听话啊,别老气她。

    我妈有冠心病。挺严重的。

    最重的时候是我小时候,她一犯病就过去了,休克。

    我父亲就给她揉心口顺气。

    过一会儿她就缓过来。

    我经常去小河边疯玩儿,回家的时候鞋子都湿了。

    她说我:又把鞋弄湿了,看你妈不打你。

    母亲还真没有因为这个事情打过我。

    但我也很羞愧。

    母亲白天去上班,她就在家里帮着收拾打扫。

    有一天,她在放置杂物的东屋搬动米袋子,一只老鼠从底下蹿了出来。

    我刚好走到附近,一落脚,老鼠被我压在了鞋子下面。

    我很害怕啊。

    抬脚也不是,踩下去也不敢。

    就是进退两难。

    外婆说:你使劲踩!

    我哆哆嗦嗦的不敢动。

    她便伸手过来,往下使劲按我的脚。

    鞋底下传来吱吱声。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脚,老鼠已经死了。

    我们去外公外婆家串门,经常是在春节前后。

    两位老人家过寿,年纪差不了几岁,今年你过,明年我过。

    六十,六十六,七十三,八十,八十四都是坎儿,是要大摆宴席的。

    好多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

    外婆颠着小脚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分外高兴。

    人少的时候,外婆用灰黑的陶盆泡黑黑的冻梨,催我们快吃。

    有一次就外公外婆、母亲和我坐在炕上闲聊。

    天色暗下来。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

    外婆手里一直在缝什么。

    过了没一会儿,她把一个小小的布口袋,悄悄地塞给母亲,示意她不要声张。

    布口袋里面装的是钱。

    母亲之前向她借了钱,这次来还给她。

    她又塞回给了母亲。

    外婆真是心疼母亲。

    我只想回忆截止到外婆病重那里。

    以后的事情,就不愿去想了。

    我只是想,如果现在的我去照顾她,可能更照顾得好一些吧?

    我会给她弄软烂营养的食物,新鲜的水果给她吃;

    我会带她出门,看看熟悉的院子,看看门外那棵沧桑的大树,而不是只躺在炕上动弹不得;

    看看春的生机,夏的翠绿,秋的金黄和冬的肃穆。

    会陪她聊天,轻声安慰她,让她不那么痛苦无助又无聊。

    外婆肯定会很开心。

    如果是现在,去了医院说不定就能治好呢~

    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人生苦短,有几个人能逃得掉呢?

    能够安然去世的人,都是有福的。

    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我默默地许愿,愿我的外婆,我的亲人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健在的,已经过世的,包括我自己,都身心自在,平安喜乐。

    愿欢乐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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