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一）

 夏，夜已深，连一向呱噪的蝉也没了声响。王琦面前放着苹果电脑，把枕头拗成拱桥状垫着下巴，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俯卧在床上，准备舒舒服服地看场电影。

  “哎唷……哎唷……”刚插上耳机，就传来奶奶的叫唤声。王琦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没有搭理。这倒也不是她漠不关心老太，自从上个月奶奶去医院体检，查出身体有些指标不合格后，就开始把自个儿当成了绝症病人对待。白天不仅不再出门晃悠，连床都不怎么肯下了，入睡前哼唧几声也成了惯常。一开始王琦还会出声安慰老人家，可无奈每天晚上都来这么一出，渐渐她也就烦了、腻了、不管了。

  又不是真得了什么大病，至于么……王琦心里默念。  “哎唷………”奶奶翻了个身，许是看良久没人回应，这次的叫唤声又大了些。

  电影就要开始，王琦把耳机又往里塞了塞。

  “我这把老骨头大概是不行了哟……唉，走也走不动，活着没意思啊，反正也没人管，早点死了算啦！”奶奶这次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埋怨，甚至还有了一丝怒气。气什么？是病？还是人？

  “啧！”这句叫唤让王琦没听见电影开头的对白，她不禁滋了滋嘴，声响不大，却又好像是故意要让谁听见。

  “苦了一辈子哟……到老了没人管哟……命苦啊！养条狗给块肉还知道摇尾巴！命苦啊……”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气急之下，竟就随便拿猫猫狗狗来言语。

  “又不真是什么大病，天天晚上不睡觉，身体怎么能好？”王琦终于忍不住了，这话不明显说给自己听的么，养她不如养条狗！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既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话里是带着关心，可一个气上头的老人家怎么领会，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白养啦！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就知道吃我的喝我的，盼不得我早死啊！我死了你们就都开心啦！”大抵是在旧社会听惯了各式各样的话，气急下蹦出来的字句总不入耳。这次不是叫唤，而是质问、是责骂了！

  “啪！”王琦用力把电脑盖一摔，一把从床上弹起，抱着电脑走到客厅，准备在沙发上看完这部电影。这是她在家里常用来表达不满的方式。作为一个大学生，她不能也不愿明着和老人家吵——她受不住那些难以入耳的脏话，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上。

  其实王琦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是极深的。在她三个月大时，王琦的父母协议离婚，一纸判决把王琦留在了“王家门”。离婚后，父亲就远走西班牙打工，一别八年。用老人家的原话，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不争气的父亲靠不上，十几年来，凭着两位老人的退休养老金，一家三口就这么生活着。这样的感情，是融在血液里，刻在骨子上的！王琦从小也特别懂事，生活上有爷爷奶奶贴心照顾，课业上却全靠自觉。终于在今年，王琦考上了一本，成了王家门第一个大学生！

  然而，成长的烦恼也随之而来。爷爷奶奶毕竟是隔代人，有点跟不上趟了。王琦发现，她和祖父母越来越无话可说了。她也曾尝试在饭桌上找些话题聊聊，却总被一句“把书读好，其他事别乱操心”噎住，再说不出话来。从高中起，王琦放学回到家，除了吃饭、如厕，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上学。这个家，总是沉默得好似没有一丝生气 ……

  房间里仍依稀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具体什么内容王琦已经听不清。但她还是把音量又调高几阶。被夜色铺满的客厅里，只有电脑屏幕明暗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