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失夫

据说我姑嫁给我姑父的时候，我姑父是有个孩子的。那个女孩儿左不过2、3岁，是前妻所生，后来我姑嫁过去后，媒人伙同婆家人隐瞒了这件事，将那小女孩养在她姑姑家，从此再没人追问过。

我姑嫁过去后，不久就发现事情确实不太对：我姑父嗜赌如命，散漫懈怠。在当时不勤奋劳动就几乎没什么收入的农村，前几年的日子过得那可是一贫如洗。

眼看境况开始日转急下，我姑不干了，她个子高且身大力大，几次三番的从牌桌上将赌红眼的我姑父硬生生拖回家，然后又哭又骂，骂自己命苦，骂媒人骗他，骂这该死的世道，当然也骂我那不成器的姑父，然效果甚微。

之后发现怀孕了，三年生了俩。

于是我姑携着一双儿女，次次凌晨半夜将她那该死的丈夫拖回家，每日还得早出晚归得下地，重复着村里大多数农村妇女的日子。

但好歹她竟没那么苦命，突然有一天，她丈夫幡然醒悟，兴许因为家里没什么好拿去赌了，也兴许眼看一双儿女马上咿呀学语就要成人了。

不知为何，反正他就是一夜清醒。

浪子回头。我们都不曾知道他原来如此吃苦耐劳、头脑好使。

在那个还没有语音导航的年代，他开着大货车给人运送货物，常常一走就是几个月，跑高速线路全靠脑子生记。

渐渐的，家里开始富裕起来了。他还极其节俭，一吃饭时一粒米掉在地上都用手拈起来，放进嘴里。以前挥霍的习惯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我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一双儿女长势甚好，女儿聪慧机敏，儿子温驯敦厚。一家四口温温润润，前些年不是流行一个词叫“小康”么，村里人都说：人那XX家这才是奔小康呢。

后来我姑父不再跑大车，搭上了一个生意人，那商人一掷千金，却在花甲之年死了儿子。

老年丧子，痛不欲生。我姑父帮着跑各种繁复手续，最终收养了个小儿子，小家伙儿白白胖胖不认生，商人抱在手里时热泪盈眶。

我姑父从此青云直上，他脑子灵，帮着打理生意，桩桩样样无不尽人意。

他在自己村里买了好大一块儿地，准备投资建养殖场。又买下了村里建得一片沿街楼，有时候站在沿街四楼抽着烟眯着眼看来往的大货车。

日子飞逝。

渐渐，我姑成了村里妇女堆里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夸她眼光好，会挑人。走到哪里都能被高看两眼，各人奉承。

我姑父也成了村里男人堆儿里的头号人物，连村里选举都要看他脸色。有钱能使鬼推磨，来的人都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过年过节儿家里送礼的不断。

那几年日子真好啊，我姑父守着他的田园，并没丢了他的勤奋。

听我姑说他又开始跑大车了，也不为赚钱，就想回到他以前的时候。他找了个兼职，给一家鸭厂运送成年鸭子供厂里工人白天加工，一般是晚上出车，因为晚上人少、清净。

他白天在家睡觉，到晚上9点时候出车，一晚上要跑上几个来回。一般中午10点多就回家了，疲惫但满足。

我姑父说，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是责任，一双儿女尚未成人，虽说这两年日子好了起来，但是只要停下来就像背负了极大的罪恶感…..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世间那么多美满幸福，想来也不差这一家一户。

但突然有一天接到我姑的电话,她呜咽的哭道:你姑父没了......

我立马请假回家,姑父是车祸.

出事事件应该是凌晨4点左右,他笔直撞上了十字路口等红灯的另一辆大货车,那货车被撞出几十米远,我姑父当场死亡,脑袋静静的歪倒在驾驶室里......现场连刹车痕迹都没有

最后判定是疲劳驾驶.

我姑父出殡那天,我姑哭晕在他的坟前.

她说:”你这死鬼啊,你丢下我们娘仨儿让我们怎么活?......你白天说睡不着觉,给我喂饱了猪,扫了天井.......你怎么就在那个时候困了呢......”

姑父的一双儿女更是哭成泪人儿,这俩小家伙还没长大呢,两双洁净的眼睛睁大在正午的太阳下,亮晶晶的眼泪被拭在袖口......

再见我姑就是姑父的五七了,新坟长满了杂草,那两个孩子卖力的拔着,坟堆很高,离远了看,他们的小小影子就要被堙没在里头了.

我姑站在我旁边,我小心翼翼的问:还好么?

她看着远处,尴尬的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日子啊,怎么短短几天感觉跟做梦一样呢?从天上就一下子掉到了地下......

我扶了扶她的胳膊,远处村里的人们开始做午饭了,炊烟袅袅……

原来这世间的悲欢啊,并不相通......